在眾多宮部美幸時代小說裡,《扮鬼臉》是特別地讓我感到暖心平靜的故事,居住在船屋的鬼魂不僅不可怕,還相當親切可愛,即使如蓬髮武士一般面目猙獰,也能在察覺到他深受昔日過錯的罪惡感折磨後,卸下對他的恐懼亦心生同情。十二歲的少女阿鈴跟玄之介、阿蜜成為朋友,像兄姊般愛護著、開導著她,阿鈴的目光純稚而敏慧,為了探查船屋五位鬼魂徘徊在此的原因,也為了父母努力經營的船屋能有所起色,阿鈴作為少女偵探,穿梭在鬼魂與人心間,抽絲剝繭地解開三十年前的興願寺事件,而三十年後在船屋發生的驅靈糾葛,既呼喚出鬼魂的罪孽回憶,又成為懷有糾葛的活人看得見鬼魂的緣由,被罪惡吞噬的鬼魂、在怨恨中掙扎的活人,陰陽的區隔在此消弭無形。
懷抱同樣的心結或擁有相近的遭遇是活人能目睹鬼魂的要素,亦是鬼魂看穿活人溫善舉止底下潛藏真心的原因,而我們得以從這一點推敲出那些面目慈和之人/鬼急欲掩蓋、不願被他人察知的負面情感,當活人與鬼魂跨越生死與時空對話時,雙方的接觸帶來了改變,鬼魂因而理清自己的記憶,作為犯下罪孽的過來人,用言語勸導只差一步就踏進同樣結果的活人;又或者活人親睹那種化為滿是怨恨的怪物模樣,恐懼之時亦警覺到再這麼下去,那就會是自己的模樣,而戛然止步。
阿鈴是集眾人寵愛於一身的孩子,當她為了尋求真相四處奔忙時,讀者能藉由她的純粹看見她眼中的世界,對待身邊眾人,阿鈴不像大人在遇到未知事件時,篤定地否認某些可能的存在,直接地論斷某些事情的價值;她的不懂讓她迷惘,也讓她發出更多疑問,促使讀者跟著她一起思考「為什麼」,在黑白分明的世界裡,通過對「表裡」、「真假」的疑問一再地辯證我們習以為常的價值信仰,也免於倉促錯誤地評價一個人的存在。《扮鬼臉》當中,懷抱執念者並不是全然走上死路,有在鑄下大錯後,幡然醒悟,在默默地受良心折磨,但亦因此保有理智、溫柔情感的模樣。我覺得這是說明即使犯錯,不一定代表無藥可救,仍然有恢復本來面目的可能。《怪談:三島屋奇異百物語之始》有一句話:「人的心中,有淨土也有亡靈。」我想這句話也很適合在《扮鬼臉》裡跟執念奮鬥的活人與鬼魂。
阿鈴身邊有許多愛護她、珍惜她的人/鬼相伴在側,哪怕有隨著她的調查而露出真面目的壞人登場,也不太擔心阿鈴會遭害,因為我知道,夥伴們就在她身邊支持著她,阿鈴也支持著她的家人與朋友,堅強的感情羈絆讓她們無需畏懼。乖僻勝和阿鈴的互動就像兩小無猜的玩伴,屢次吵架、敗興而歸又暗自懊悔的模樣彷彿歡喜冤家,滲出一絲絲酸甜的情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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