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曉陽的用字遣詞十分精緻細膩,不僅寫于一平眼裡所見得的貴氣典雅高級宅邸,也寫香港既繁盛且動盪的時代變遷,作者用字精妙靈巧,並非粗劣地搬弄詞句來炫耀,描繪外在景色與內心情景轉換流暢,感覺就像欣賞技藝高超的花滑選手在滑冰場上一樣滑步而過,讓觀者既折服於他們卓越的技術,也讚嘆他們呈現出來的美;亦像低調的奢華飾品,在深幽的漆黑裡隱隱閃爍著熠熠光輝,叫人無法忽視藝術家窮盡心血刻劃出來,那份如珠似玉的氣質。
《遺恨》鋪展出來的黃家興衰史與香港變遷風貌,在我眼裡猶如一片和繁華市井相依的蓊鬱森林,隨著于一平的腳步慢慢走入深處,抬眼望去,不由得讚嘆那片壯闊景致和森冷蒼翠,漫步於森林期間獨自默默咀嚼著穿梭於樹梢葉片間的陽光和陰影,隨著路愈走愈遠、森林愈走愈深入,所有悲歡離合交疊而成的感受隨之遞增,無論優劣都深埋在心底的土壤,那些究竟鎔鑄成什麼模樣,僅有自己知曉箇中滋味。
算了一下,故事始於一九八二年、終於一九九五年,不過才十三年的時間,黃家物是人非、手足勢力此消彼長、于一平死於非命。我看過一些讀者感想,認為于一平的命運在于珍改嫁黃景嶽的時候就注定會走到這一步,而于一平再婚妻子寶鑽為丈夫辯護:「我丈夫沒有作錯事,他唯一做錯的事是當年愛錯了人!」(頁三九八),但這兩個想法我都不完全認同,我認為過程中于一平仍有很多次自主選擇的機會來及時止損,讓他的人生不至於被捲進黃家的漩渦暗流裡,但不知道為什麼他每一次的抉擇都像種下導致悲劇的遠因一樣,緩步深化讓自己埋沒進悲劇的惡果。
于一平所做的每一次決定皆宛如毒品,他既無法壯士斷腕般決心與黃家和金鑽切割決裂,也無法排解內心所愛非人又與其共組家庭的鬱悶,像吸毒一樣流連於花叢中,招惹不該招惹的女人,弄出別人可拿捏自己的把柄,在不遠的未來地雷似的炸得自己遍體鱗傷,人生至此跌落無底洞,再起不能。我不知道時光倒流,為了餘生安寧他會不會避開戀慕金鑽的情關,但如果我是時空旅人的話,我一定會力勸于一平絕對要跟黃家的一切撇開干係,黃家內部的業障就讓黃家人自行消化吧。他們造的孽就讓他們自己收拾,你一個局外人不要牽涉進他們家的灑狗血人生劇本裡面,好好過自己的生活。
鍾曉陽應當虛實交雜、融入不少香港歷史進去,但礙於我個人對香港歷史所知有限,除了一九九七年回歸中國以外,其他的事件均看不出所以然,撤出或留在香港的企業也看不出對應現實裡的公司,或許哪天讀香港歷史相關書籍,《遺恨》的某塊故事拼圖會倏然回到我腦海中拼湊起一個完整的樣貌,收穫遲來的恍然大悟,或許直至那時對《遺恨》才會有更深的理解吧。
說實話,看完這個故事,心情滿沮喪的,于一平喪命讓我有些難過,但更生氣的是多年來彷彿毒蠍似的蟄伏在暗處掠奪黃家資產的義子原靜堯,城府深重、機關算盡的惡人,跟他相比,于一平頂多只是個優柔寡斷的渣男。沒看到原靜堯的報應,真是太遺憾了。寶鑽最後立下她要報仇的宏願,我覺得現實層面寶鑽有很多問題要克服,感覺她的目標之於現在的寶鑽是一座僅能仰望、不能高攀的山崖,但又有點想看寶鑽如願以償向原靜堯復仇,一齣盛大的續集,公主壯大自己的實力成為王,回到香港向仇人展開一齣轟轟烈烈的復仇記,不覺得是很棒的大女主題材嗎?
不過,話說回來,如果原靜堯的企業根基跟中國緊緊纏繞在一起,說不定屆時寶鑽也不需要多費力,遲早能見證善惡到頭終有報的一天,而且讓原靜堯人生走向巔峰和墜落谷底的都是同樣的根源,與原靜堯那個戀戀不忘的家鄉密切不可分,讓他曾經爬得比誰都高,後來也摔得比誰都重?(望向現實裡的中國企業或企業家)原靜堯那不知饜足的貪婪,究竟會把他的未來帶到哪裡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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