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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2月12日 星期一

Etgar Keret《我絕非虛構的美好七年》

  閱讀《我絕非虛構的美好七年》的過程中,心裡有點後悔:「應該先選Etgar Keret的小說作品來讀,這樣讀他以生活經歷所寫的散文時,或許能有更深厚的體會」。本作收錄Etgar Keret從兒子出生到父親過世的七年生活,每篇文章都不長,無需花費太長時間就能讀完這本書。在這些文章裡,可以窺見以色列的政治情勢、社會文化,還有不時籠罩著的戰爭陰影,但在作者充滿幽默的想像力下,讓恐怖的黑暗不那麼濃郁,而能在那裡找到一線光亮,那是在殘酷現實裡試圖讓自己與孩子的目光仍有純粹溫柔的努力,也是渴求未來美好的祈禱。無論是生活在隨時與戰亂、恐怖攻擊相鄰的國家,或者是能在這種環境下保有對人生的達觀,奇思妙想解讀眼前的生活,都是我無法想像的事情。

  〈電話問答〉、〈非真心簽書〉讓我一邊讀,一邊想「作者腦袋裡都裝些什麼啊?竟然想得出這些主意?」對這兩篇文章印象深刻的原因之一是我也經常接到推銷電話,也有拿著書本給作家簽名的經歷,所以當我看到這兩篇文章時,很自然地想知道如果是別人會怎麼做。作者對電話另一頭陌生人設身處地的想像與充滿耐心的委婉拒絕演出令我驚嘆不已,若是我的話,至多不情不願地撐一會兒工夫,就要試圖用冷淡不失禮貌的態度拒絕對方的下一句問話了吧。

  虛構簽書的念頭則讓我真心感到作者真是天才。不過,也讓我思考起當讀者索求簽名時,作家心裡在想些什麼?是驚喜還是困惑?畢竟連繫讀者與作家之間的就是手上的那一本書,只有簽書的那幾分鐘能面對面接觸,過了這個時機,再次相見多半是相遇不相識的陌生人,書本是雙方的共通點,除此之外是彼此素不相識、一無所知的人生,那麼該為眼前的人寫什麼呢?作者最後做出「既然這本書內容完全是虛構的,那簽書何必講真話?1的結論,開始了他自成一格的簽書形式,想像力薄弱如我從沒想過竟然有各種創意奔放的簽書內容,看到作者接下去的舉例,只有「哇」能形容我當下的感受。

  《我絕非虛構的美好七年》的經歷並非離我們遙不可及,總是能在那個跟我們不一樣的國家中見到相似的矛盾處境或價值觀念的衝突。〈歡迎光臨這個沒有新意的世界〉的男記者對剖腹產、自然產的想法挑起我的不悅,我心裡不禁嘀咕著:「這傢伙也太自以為是,支持剖腹產的理由是太太的陰道必須繼續為他服務」,旋即想起網路上三不五時出現關於女人生或不生的口水戰。很顯然地,無論在哪裡,總有一些人覺得自己對於女人的子宮或陰道有控制權或決定權,差別只在彼此是關係親厚的人還是毫不相干的人罷了。

  〈以色列還在乎正義嗎?〉、〈我不是「反」以色列,只是矛盾〉兩篇文章應是全書最直接了當談論公共議題的文章,直率而不容逃避地質問著自己對社會正義的信仰,一個又一個的提問迫使自己去想當初內心懷抱的核心價值是否早已變質,否則怎麼會任由二元對立模式主宰自己對公共議題的思考。

  〈追隨父親的腳步〉一文讓我在讀這本書時第一次眼眶發熱,作者是這麼寫的:

  「那又是為什麼?」列弗繼續問,「為什麼爸爸必須保護兒子?」
  我想了一下才說:「是這樣的,」我摸摸他的臉,「我們生活的這個世界有時候挺艱難的,所以每個人出生的時候都應該有至少一個人負責保護他。」
  「那你怎麼辦?」列弗問。「爺爺死了,現在誰來保護你?」我當時在列弗面前沒哭,夜裡在往洛杉磯的飛機上,哭了。2

  重點在「我當時在列弗面前沒哭,夜裡在往洛杉磯的飛機上,哭了。」這一句話,我當下想到的是死亡帶來的悲傷與衝擊,有時候不見得會在第一時間顯露出來,也許會在經過一段時間後才發酵膨脹,毫無預警地漫溢著百感交集的心酸,無從抑止,只能等待它消退離去的時候。大概是這樣的情境讓我很難過吧。

  Etgar Keret文章裡的溫暖在提到家人時展現得特別明顯,當他想起父母兄姊時,心裡浮現的回憶是懷念與感傷,但在Etgar Keret幽默的文筆下,也摻雜著幾許甜美的幸福感。Etgar Keret和兒子有過不少童言童語的對話,例如與計程車司機爭論的〈他說什麼?〉、奪取世界金氏紀錄的〈食物戰爭〉或空襲時跟兒子玩夾三明治遊戲的〈燻牛肉〉。可以看到他和妻子即使在最讓人慌亂的情況,也仍然有蹲下身去,跟孩子同樣高度的眼光看待世界的堅強與溫柔,甚至最後自己能在荒謬的鷹嘴豆泥競賽中得到負面能量不會轉化為血腥戰爭的正向期待,文章中透露出來的現實是殘酷的,然而他解讀世界的眼光溫情可愛、說話的口吻輕巧明快,讓讀者即使透過他的文字穿越到以色列的生活,也不會有沉重到幾乎窒息的難受,反而看到許多光亮乍現的瞬間。


1 《我絕非虛構的美好七年》頁三十六。
2 《我絕非虛構的美好七年》頁二〇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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