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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4月17日 星期一

何敬堯《幻之港:塗角窟異夢錄》:妖怪是心中有鬼

  我喜歡閱讀時代小說,能夠沉浸在小說家描寫舊日往昔的風土人情,並體會到正是那些已然消逝、無法相見的人事物曾經同樣在站在我們生活的這塊土地上,懷抱著心酸、煩惱、痛苦、喜悅,延續至今。過去與現在一如生與死,共存於腳下的這片土地,即使看不見,也絕不是遙不可及的距離。

  《幻之港:塗角窟異夢錄》運用本土元素,堆疊出屬於臺灣的時代氛圍,〈彼岸蟹〉刻畫清領時期移民至臺灣的民眾之艱辛,〈虎姑婆〉則是買斷身契的婢女為求生存不得不忍氣吞聲的壓抑,其他如〈魔神仔〉穿插舊時的婚嫁習俗、〈七月七之夜〉則是七娘媽、七月普渡,〈蛇郎君〉除了賣貨雜細郎的存在,比較欠缺那種顯而易見的元素。

  若以個人喜好來看,我對〈魔神仔〉的評價最高,對精怪的處理最為妥當。不確知虛實與否的魔神仔,僅僅是口耳相傳的人們心中被敬畏的存在,在這篇故事卻成為吳家父女三人心中欲掩蓋的傷痕,即使不欲人知,也得一輩子放置在內心;即使沒有面對錯誤的勇氣,也永遠不能忘記。魔神仔就是他們負罪感的化身,映照出棲息於心的鬼魂,提醒自己幸福背後隱藏著被他們遺棄的身影。

  其次是〈彼岸蟹〉,我喜歡偷渡移民遭遇的描寫,龐家船人心各異,既有求生存的苦衷,又有敲竹槓不成就拋棄偷渡者的殘酷惡劣,也有能為了珍愛之人鋌而走險背叛多年夥伴的一面。作者刻畫出幾個重點角色的多重面向,人性如此複雜,難以輕率斷定純粹的加害者或被害者,亦可體會到底層民眾為求一線生機不惜放手一搏,然而稍有差池就會被逼到死路的悲哀。我沒那麼喜歡這篇的結尾,有種把先前的心緒暗湧拋到海上,任其消失的隨便,但在海上被官兵突襲,林子蒼最後跳入海中拼命游向前方才能活下來的安排還算合理。(與〈蛇郎君〉相比的話)

  〈虎姑婆〉、〈蛇郎君〉給我的感覺有點像是八點檔鄉土劇,尤其是〈蛇郎君〉,無論是魏家小姐的癲狂還是趙荻隨著塗角窟的消逝而失憶的人生都讓我覺得很離譜。〈虎姑婆〉阿菊的遭遇也有些鄉土劇常見感,不過阿菊的陰影是由各種事件累積的負面情緒而爆發,並不像〈蛇郎君〉為愛瘋狂的單一,同時文學性的筆調沖淡了那種荒謬,反而會跟著阿菊的心思起伏高低,進而同理她的心情,童年對小姐的羨慕嫉妒、成年被輕賤的痛苦、自覺骯髒的卑微、付出一切仍隨意被誣衊拋棄的憎恨,阿菊可以說是舊時代權力不對等以致於被犧牲的悲劇人物。這個角色讓我想起前陣子的印尼勞工遭遇性侵的新聞,忍不住想現在臺灣到底還有多少男人覺得照顧老人的看護等於以前的僕役,認為對方的服務範圍理所應當包括自己的身體?想著想著就生氣了起來。

  總的來說,〈虎姑婆〉、〈蛇郎君〉都有那種人心日漸瘋狂、最終自取滅亡的滅絕感,只是主角看到妖怪讓我很突兀,心想:「所以是阿菊發瘋了嗎?」不若〈魔神仔〉是映照人心的安排來得自然。且〈蛇郎君〉趙荻見到街上杳無人煙卻未察覺有異也讓我覺得很怪,硬要與魏家橋段銜接卻怎麼都不對的詭異,感覺作者想寫作恐怖小說,但因為一開始就不知所為何來,結局只讓我莫名其妙而已。

  至於抄襲宮部美幸〈神無月〉的〈七月七之夜〉,最後那一句「七月七之夜,傳說在這個被祝福的日子裡,所有孤單的人將永遠遺忘孤單的哀傷。」可見得作者想改變〈神無月〉結局惆悵的意圖,但這句話讓我反而感到主角處境並沒有因此獲得救贖,她依舊得深夜獨自踏上犯罪之路,無法改變她是個孤單無助女子的事實,那句話終歸是自我安慰罷了。

  我喜歡閱讀時代小說,宮部美幸自然是我特別喜歡的作家之一,但我大概五年前讀完《幻色江戶曆》後,就沒再複習過這本書,所以若沒有書版網友指出抄襲疑點,恐怕將來我讀到〈七月七之夜〉,也無法察覺何敬堯抄襲一事。在抄襲事件引起波瀾後,我找出兩年前購買的《幻之港》讀完。何敬堯的三本著作《幻之港:塗角窟異夢錄》、《怪物們的迷宮》、《妖怪臺灣》,我都是甫出版就訂購,但抄襲事件加上那個聲明讓我對此人感到失望,我決定儘快讀完手上兩本小說並處理掉,《妖怪臺灣》有張季雅的畫,所以會保留,未來將不再購買何敬堯所出版的著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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