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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11月7日 星期日

早見和真《雖然店長少根筋》

  起初對《雖然店長少根筋》(店長はバカすぎて)頗有興趣而購入,但只要想到主角身為書店店員要應付的情緒勞動跟目前的工作性質有些重疊(主要是面對奧客的部份),心裡開始擔心原本為了放鬆才拿書來讀,會不會因為太有共鳴而適得其反,弄得像是在假日加班的感覺?操著這種無謂的擔憂,結果放了大半年才拿起來讀XD

  《雖然店長少根筋》是本文風輕快的小說,一如預期,主角谷原京子面對不合情理的投訴湧現的怨懟跟我在工作上的心情很相似,我甚至覺得「沒錯!這就是我的感受!」,說來相當佩服作者,他為什麼能將奧客的形象描繪得活靈活現?我也遇過跟我說過幾乎相同台詞的客人耶!

  「妳們是要我等多久!」
  「因為妳們說今天出刊,我才這樣特地一大早過來喔!結果怎樣!讓我等這麼久,妳們太不專業了!」

                       ——早見和真《雖然店長少根筋》頁二一

  來到承辦人員面前理直氣壯的提出各種要求的客人,不在乎自己插隊會造成其他人困擾或承辦人員應該優先處理他的疑難雜症的心態,都是深信自己本來就該獲得特殊待遇的人,所以面對承辦人員時,才會理所當然地表現出輕慢態度而忽略待人的基本禮儀。——聽著一來電就不分青紅皂白劈頭怒吼咆哮的客人聲量,身心因為疲憊不堪而陷入輕微暈眩時,我的腦海裡漸漸萌生這樣的感受。

  《雖然店長少根筋》以谷原京子為主視角,看待身邊的同事、上司、作者、業務與客人,雖然我閱讀過程確實有一點點在假日期間回到上班時不得不接二連三處理工作的厭世,但作者會適時的安排其他事件沖淡京子的鬱悶與委屈,例如店長的脫線舉止讓她滿心只留下吐槽欲望,或者因為後輩的斥責或聲援重新肯定自己的價值。讓京子的社畜怨懟與牢騷不至於淪為深淵裡迴響的呢喃,而是多少有被其他人穩妥接住的互相理解。雖然京子的遭遇很多在我來看都很不合情理,但鬆緊有度的劇情節奏讓故事不至於壓抑到難以負荷,維持著直爽、輕快的氣氛。

  「喂!妳這傢伙——」
  「是的,請問需要什麼嗎?」我端出宛如資深女演員般的完美笑容應對,內心築起一層又一層的防護罩。我已經不再天真得會因為「妳這傢伙」這種小事被擾亂心情。

                      ——早見和真《雖然店長少根筋》頁一九三

  我本身習慣在工作時間將私人情緒區隔開來,工作期間禁止情緒用事,難受就回家再把所有委屈倒出來,獨自痛哭一場。同時告誡自己談話要就事論事,口氣要維持冷靜,別因為客人的人身攻擊,就失去理智地用惡言相向來反擊,畢竟不知道自己說出去的惡毒話語,事後會怎麼回到自己身上,萬一變成別人攻擊自己的話柄就不好了。

  基於這種明哲保身的心態,也盡量避免攪和進跟自己有利害關係的同事或主管的八卦裡。我不知道我的處事態度是好是壞,唯一確定的是久了心裡真的非常鬱悶,好想像理髮師一樣找個樹洞傾吐內心的苦水和秘密,但我又辦不到。所以一邊讀這本書,跟著京子爽快的罵出想說的話,稍微有種紓壓的痛快感。

  第二話〈雖然小說家少根筋〉的富田曉經常用作家官方帳號把私人負面情緒攤開在讀者面前,甚至煽動讀者當自己的批鬥軍隊,肆意到處攻擊跟他意見不同的出版業界人員,讓我看了有些皺眉,想起某些喜歡過的網紅也曾用這種方式操弄群眾輿論,讓互動氣氛變得烏煙瘴氣,連帶地對當事人印象轉差。

  我認為用官方帳號傾倒超過分寸的負面情緒對事業發展毫無幫助,一來事後口吐惡語的當事人可能會後悔自己衝動行事卻覆水難收,二來事後黑歷史隨時都有可能被翻出來再次炎上,毀了辛苦累積多年的口碑,更重要的是容易引起寒蟬效應,讓真心喜愛你的事業夥伴或網路交流的讀者戰戰兢兢,不確定要拿出什麼態度應對,才不會戳到作者敏感的神經而因他刺蝟般的防禦姿態被尖刺傷害到。

  話說回來,富田曉有那種批鬥的閒情逸致,不如專心創作下一部故事,讀者對作者的印象會隨著作品的觀感而轉變,這部作品表現不盡如人意,那就在下一個戰場奮戰,交出新的創作,堅持下去且幸運得仍有讀者不離不棄關注你一路走來的成長與變化的話,相信會慢慢迎來扭轉劣勢的時機,讀者對作者的觀感就肯定不會定調在此時此刻的差強人意。

  閱讀谷原京子的故事,無可避免地與年初重看的《書店女子》的西岡理子、北村亞紀兩位書店店員互相對照。理子與亞紀由於都是正職人員,雖然有書店被撤除就會失業的不安,但兩人因為擁有工作累積的積蓄或家庭作為後盾,不至於產生失去工作就會流落街頭的恐慌。但京子長達六年的約聘身份,只讓她的薪資低廉且毫無保障,每個月付完生活必須費用後就所剩無幾,京子的生活格外顯得有種「隨時都會陷入斷炊」、「看不見未來」的忙盲茫。那份立即性的窘迫不止財務困境,連同人生處境都是捉襟見肘的窮乏焦慮。整體而言,《書店女子》偏向書店業的艱難,《雖然店長少根筋》則是側重從業人員在書店僱用體制求生的不容易。

  但故事到最後,其實也沒有一勞永逸剷除所有困難的方法,委屈和怨懟仍會在不合情理的遭遇出現時,宛如鬼針草的果實不知不覺黏滿內心,但偶爾出現的善意、理解或感謝像是拉住自己的救命繩索,給了自己能繼續再堅持走一段路的理由,也讓自己沉著下來,思考並實踐自己目前能改善的事情,在這一點一滴的過程裡重新相信擁有並掌握自己的人生方向盤。時而感到失望、時而重新振作,不停反覆,《雖然店長少根筋》呈現出來的就是像這樣甘苦交疊的職場生活,箇中滋味只有自己明白。

附記:(涉及劇透)
  關於神秘作家的身份,我有猜出來,雖然最後一度因為氣氛所致以為是店長,但對方走過來跟陌生人搭訕,還興致盎然地追問對作品感想的態度,很直覺地讓我聯想到這是作者好奇知道讀者的感想而會有的表現。


*劃線筆記:
頁四二
  「我覺得並沒有不一樣。這樣說的話,若是一個書店店員辭職,或許就有客人無法預見應該遇見的作品了吧?實際上我就是這樣喔。因為妳成為書店店員,我才會遇見《前所未有的伊甸》,才能夠活下來。我認為,這跟富田曉成為作家這件事沒有差別。就像只有那個小說家才能孕育出來的故事一樣,或許也有只有那個店員才能傳達出優點的作品,不應該是這樣嗎?」

頁四二至四三
  故事擁有的其中一種力量,就是能夠體驗「不是自己的某人人生」。曾經告訴我這件事的人是小柳。想像他人、易地而處。「因為這是個所有人都只想著自己的時代,即使一瞬間也好,如果能想像自己之外的人,僅僅是這樣,故事就很有用了吧?」小柳害羞地說。
  當時的小柳大概已經對身為書店店員的許多事情感到絕望,也遇到了很痛苦的事吧。或許,和部長早已經開始的關係其實令她想立刻辭職。
  儘管如此,她卻沒有讓我感受到一絲一毫,總是對我露出可靠的笑容。如果,當時的小柳在大家面前鬱鬱寡歡,工作像在生悶氣,散發出生人勿近的氣息的話,我會有什麼感受呢?至少,我們之間一定無法建立起她辭職後,我會這麼難過的關係。

頁六八至六九
  常聽人說「要是小說家的一切只有他們寫的文字就好了。」,我也是這麼認為的。
  在這層意義上,我不太希望他們經營社群網路。我知道自己或許很老派,但就算是再喜歡的作家,我也無法單純享受他們的社群空間。有那種時間的話,我倒是希望他們能早日讓我看到新作。

頁九十
  就某種意義而言,我覺得這是對我們的懲罰。懲罰我們背著富田曉,以志同道合為藉口貶損他的作品。身為書店店員,那些想法應該要藏在心裡吧,若是表明出來,或許就該負起責任和有所覺悟。

頁一七六
  「我覺得,無論什麼工作,想辭職的話就辭職。尤其是我們那個年代,雖然大家都偏向將『持久』說成一種美德,但我完全不這麼認為。因為每個人都必須自己拚命地挑選生存之道。若無法為那條路感到驕傲,就算工作也沒用。即使薪水是一千萬、兩千萬,如果妳說妳找不出為書店而活的意義,那就必須辭職。很抱歉,因為無論什麼工作都沒有不能取代的人,一定會有下一個人填進那個洞。工作的意義絕對在自己身上,必須自己挑選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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