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貼日文版封面,但其實我是讀台灣角川代理出版的繁體中文版本,在不常去的圖書館閒逛時偶然在書櫃看到,想說「當年這齣韓劇很紅,但從未接觸過,趁此機會來看看小說吧」,於是就借回家了。結果花了很久的時間才看完。《擁抱太陽的月亮》文筆非常風雅優美,可裡面的多數角色對我而言不太討喜,感情線的鋪陳也無法讓我有所共鳴,因此讀得非常緩慢。
閱讀上集期間,王世子李暄、庶長子陽明君、旼花公主這三名王室子女並列我最不喜歡的角色,前兩者後期的表現有拉回一些分數,但旼花公主的形象在我心底一路黑到底。這三人令我最不耐煩的共通點就是求取愛情的方式非常霸道,鮮少顧慮心上人感受,例如李暄王世子時期欲透過師傅許炎將信件轉交給未曾謀面的許煙雨,即使面露難色、頻頻拒絕,也非要盧到許炎不得不答應不可;陽明君出於對許炎之妹感到好奇,不管擅闖閨閣女子的住處可能為她帶來哪些困擾,即使哥哥出言勸阻依然一意孤行要進屋見煙雨一面;旼花對許炎一見鍾情,此後不停糾纏許炎,甚至不顧才華出眾的許炎一旦成為儀賓,就會失去出仕的機會,硬是要和他成婚滿足一己之願。以上三種在我的標準裡都是非常NG的行為,不會想跟他們待在一起談戀愛,只想離這三人愈遠愈好,這些情境根本是輕重不一的跟蹤狂和騷擾行為啊。
(內文感想有很多對旼花公主的抱怨與厭惡,介意者請斟酌閱讀)
王室三兄妹戀愛腦上身真的好可怕,旼花公主在上集的戲份基本上都是處心積慮要謀劃跟丈夫許炎行房(朝鮮王公貴族要夫妻敦倫似乎還要推算出好日子才能進行),當其他角色在思索怎麼暗中調查八年前的王世子妃疑案、平衡政治局勢或者許炎為了家破人亡之痛而傷懷時,戲份一轉到旼花公主一直在煩惱為什麼丈夫不來找她、不來碰她時,就覺得旼花公主的心思格外幼稚、令人不耐,她的愛情描寫也一直讓我感受不到她對許炎的愛,或者說無法共鳴,對於許炎的煩惱未有一絲一毫傾聽、分擔之意,個人覺得旼花表現出來的態度不像是想成為許炎的伴侶,許炎彷彿她求而不可得的精緻洋娃娃,似乎更接近小孩子渴望擁有、想要拿到手的獨佔欲。
少年時期李暄和煙雨互相通信期間,互相等待對方回信、期待對方有何回音的心境描寫讀起來十分青澀可愛,一想起那個不知相貌的通信者,內心就會湧起酸酸甜甜的滋味,滿溢著幸福,又有些許羞赧怕被他人察覺自己的這份心情,小心翼翼地珍藏著那份情感,這段情節很有少年少女初嘗戀慕的純真氣息。但後續許煙雨和許家飛來橫禍、陡生變故,突如其來的生離死別,讓本該迎接和心上人結婚的喜事成為災難,未能見得朝思暮想的煙雨就失去她的悲痛化為一根箭矢深深穿透李暄的心,永遠無法拔除也無法擺脫那份心傷,直到邂逅巫女月的情意糾葛和漸漸釐清真相。這一段的感情描寫我就不太有共鳴了。若我聽聞對方死訊或許有所遺憾,也會想要為通信筆友和原本將成為另一半的女子洗刷冤屈、討回公道,但愛到生死不渝、非君不婚的程度應該不太可能。由於無法理解李暄對筆友投入的感情何以如此深刻難忘,因此很難投入他們的感情發展。
但想想李暄本來這麼期待一直渴望相見的煙雨,驟然在成婚前獲知她染疫身亡,隨後接替被選為王世子妃的尹寶鏡又是政敵尹大衡之女,隱然可窺知煙雨的死並不單純,背後必有政治陰謀在操作導致他們陰陽兩隔。失去未婚妻的痛、被迫接受不愛之人為妻、心知某人刻意陷害的恨,種種情感累積起來成為李暄後續追查煙雨死亡疑案的動力以及無法忘記她的原因,某方面也還算合理。尹氏父女時常與他相見,也宛如時時刻刻提醒李暄他們就是他的仇人,縱然心上人不在身邊一刻也無法忘懷,反而成為堅持定要令真相水落石出的警醒根源。
我覺得我之所以不太能投入廷銀闕筆下的感情發展,除了角色交流的方式嚴重悖離我的性別互動觀念以外,廷銀闕某些描寫也很容易讓我進入非官配CP的浮想聯翩狀態。前者例如王才剛認識巫女月沒多久,在宮庭裡就對月動手動腳,把她視為所有物似的直接親暱肢體接觸,雖然考慮到本作為古代背景,李暄又是國王,性別觀念自然遠不如今日有尊重他人的意識,但看著王隨意摟抱巫女又親又摸,看著敘述都覺得不舒服。
後者則是廷銀闕在某些角色互動的寫法上頗為曖昧,讓我思緒完全不受理智控制,擅自在腦袋裡亂燉官配以外的CP大雜燴,例如李暄初次見到許炎的敘述充滿驚艷與熱情,連結後續李暄糾纏著許炎一定要認識他妹妹的情節,我當時確實產生「李暄真的不是喜歡上許炎,但深知龍陽之好不為世人所容,才想藉由許炎之妹來彌補無法圓滿的初戀嗎?」的感想。
暄忍不住偷瞄炎的臉。瞬間,他的長相鑲入暄的眼中,令暄當場著迷。那是位美得非比尋常的青年。剎那間,暄明白——他的名字「炎」裡面,不僅帶有「火焰」的意思,同時兼具「美」的涵義。暄被那燦爛的美迷惑,暫時把勢必要趕走年輕老師的遠大抱負拋到一邊。
——廷銀闕《擁抱太陽的月亮 上》頁四十至四十一
李暄最初喜歡上的人真的不是許炎嗎?(看著這段心理活動感到疑惑的我)
——廷銀闕《擁抱太陽的月亮 下》頁一九
又或者是許炎痛失幼妹多年後,仍舊一回想起煙雨就觸景傷情、哀痛逾恆、久久無法釋懷的情誼刻劃。許氏兄妹的回憶也寫得相當幽微,要解讀為珍惜彼此卻難再相見的手足親情當然也可以,但許炎回憶妹妹的身影,那充滿深情、憐惜的溫度,讓我讀到時也忍不住思緒岔了出去,一瞬間湧現「兄妹CP好像也很不錯?」的念頭。(掩面)我之所以對兄妹倆好感度更高,可能也有一部份是覺得兄妹倆很倒楣,分別被王世子和公主喜歡上,就惹來家破人亡的悲劇,煙雨小小年紀必須隱姓埋名在外地生活整整八年,不得與親人相見才能勉強活下來。基於對弱勢者、受害者的補償心態,就會比較偏袒許氏兄妹。但排除這些遐想,許炎、許煙雨的兄妹情誼亦是本作最令我動容的情感刻劃,再來就是雪對許炎的暗戀和犧牲奉獻。
雪和旼花的設置感覺都有依照互相對照的意圖:雪是身份低賤的奴婢,旼花是出身高貴的公主。雪自知身份與許炎不匹配,不敢奢望能成為許炎的枕邊人,只能盡其所能照顧煙雨,並在暗中排除意欲加害許家的殺手,盡可能憑藉一己之力為許炎減輕重擔;旼花對許炎一見鍾情後,不管不顧一定要成為許炎的妻子,她的愛裡面沒有考慮到許炎的家人以及痛失家人後許炎的感受,旼花欠缺體貼的愛為許炎帶來諸多災難。看到下集真相逐漸揭露,我真的對旼花的憤怒愈來愈深,儘管理解當年才十幾歲的她思慮不周才因有心人的推動,無意間鑄下大錯,但在兄長李暄攤牌質問她的時候,她竟然還說:「那個時候我曾經想過,是為了在天堂度過數億年的歲月,而躺在別的男人懷中數十年;還是就算在地獄過數億年,也要待在夫婿身旁幾十天!我選擇了後者,當時的選擇,就算是現在也不後悔。如果再給我一次機會選擇的話,我還是會毫不猶豫地選擇夫君⋯⋯讓我在地獄之火中度過數億年,也比跟別人在天堂度過幾億年還要更幸福。」(《擁抱太陽的月亮 下》頁二一四至頁二一五)這種要心上人拿自己和家人的性命去買單的愛實在太讓人消受不起了。
我真的太討厭旼花公主,好想跳進書裡去責罵旼花:「就因為妳想跟許炎再一起的執念,害他的人生變成地獄。」看到李暄事後堅持要懲處旼花,還抽絲剝繭地從情理法分析懲處旼花的必要性,也堅決不讓流亡在外八年的許煙雨將往昔傷害與冤屈默默埋葬在黑暗裡,成全許炎和旼花夫妻和諧假象的態度,讓我在下集對李暄的好感度上升很多。
但另一方面,我覺得旼花公主的任性雖然造就許家的悲劇,但悲劇出現的當下也呈現出旼花處境的不幸本質,她的不幸在於未能長成通曉人情義理,分辨什麼事能做、什麼事不能做之前,就在親奶奶的勸哄誘騙下鑄成不可逆的大錯,瞭解到那份傷害多麼沉重時,亦已非旼花憑藉一己之力就能挽回的狀況了。如果旼花當時遇到的商量對象是明白事理、真心為她著想也顧慮到他人處境的長輩,給旼花梳理解釋為何可以做、為何不能做的道理;又或者在那之前經歷過些許挫敗波折,從失敗裡反省自身行為可能造成的傷害,從而影響日後旼花在婚姻大事上的處理方式,或許八年後很多局面都會不一樣。
許煙雨或許不用被迫流離失所、許父也不用承受不住親手殺害女兒的罪惡感而輕生、尹寶鏡或許也不會成為徒有其名的悲哀中殿。但想想旼花只是剛好被大王大妃察覺她非嫁初戀不可的堅持可以拿來利用,而成為政治鬥爭的棋子,就算當時沒有旼花來阻止非尹氏女子入主中殿之位,想必大王大妃尹氏和尹大衡依舊會找其他棋子來達成剷除敵人的目標吧。真正的罪魁禍首仍是策畫這一樁樁陰謀並徹底實行的尹氏一族。
小說描寫旼花誕下一子後,被兄長李暄貶為奴婢到遠地生活,三年後服役期滿離開,再度與許炎重逢團聚。儘管還是不太能接受旼花竟然能夠和許炎重修舊好,但以奴婢這個身份服役的懲罰我覺得很適切,查詢其他網友看完韓劇的感想時,有些人主張旼花公主當年年紀還小,又是被親人欺騙利用,應該從輕量刑。但我不這麼認為,不管幾歲,犯下的罪和造成的傷害都是真的,不管加害者當時情況如何,旼花公主都必須負起責任,為自己的罪孽付出應有的代價。許家人因為她換來八年愁雲慘霧的破碎家庭生活,只讓她用三年去體會許家人的感受已經很輕微了。
上集很不滿陽明君擅闖煙雨閨房的舉動,哪怕在現代,陌生人擅闖私人空間都是非常不尊重別人的舉動,這在有男女大防的古代更是可能令女子陷入名節受損的窘境。不過下集開始陽明君完全呈現悲情男二的形象,讓我很同情他動輒得咎的處境,從小得不到父愛,生母必須低調清貧度日才能保全住母子倆的立場,有才能但同樣不被允許出仕,連心愛女子也成為異母弟弟李暄的未婚妻,連與其一爭的資格都沒有。
偏偏自己所嚮往的一切都是王世子李暄所獲得,陽明君心裡的不平衡可想而知,但陽明君令我很佩服的是他心裡明明滿溢著憾恨與嫉妒,卻極力忍耐,不讓這份濃郁的負面情緒遷怒到其他人身上,最後選擇在戰役中身亡,也是不希望傷害到弟弟。弟弟擁有他想要的一切,但李暄也是在陽明君漫長而孤寂的年少時光裡少數為他遞來溫暖之人,他不願傷害認同自己是他兄長的弟弟。看到終局之戰陽明君的抉擇,真的很同情他,但從前面的鋪陳,也可以感覺到陽明君已很疲憊了。立場尷尬的庶長子身份、一察覺或許有利可圖就往自己身邊鑽營的宵小之輩、鮮有人重視自己的寂寥,可能也快把陽明君逼瘋了。才選擇在發瘋傷害到他人之前了結這一生吧。
個人對女主角許煙雨沒有特別的想法,我認為煙雨是在政治鬥爭下被迫假死離家保住一命的受害者,但廷銀闕呈現許煙雨形象的方式讓我無法產生特別的喜愛之情,但也沒有討厭她,就是很無感吧。雖然空靈系女性角色是我喜歡的類型,但許煙雨卻沒有特別令我迷戀,我猜是廷銀闕對兩位主角的容貌描述和感情線安排均顯得浮誇,反而令我出戲。看著作者堆疊煙雨舉世無雙美貌的形容,又屢次吸引其他男角的愛慕時,我經常忍不住想著「到底是怎麼樣的美貌可以到人見人愛無可自拔的地步?好難想像,難道煙雨的臉是會綻放著瑩瑩月色的光輝,才會讓人忍不住一再回頭探看嗎?」
可想想煙雨的處境其實也不容她的選擇或聚集反抗的勢力,只能交由握有權力的男人代為執行,如果煙雨面臨的困境不是透過李暄、陽明君或題雲的目光,去濃墨重彩地解釋她的艱苦,而是由煙雨主觀視角描寫她在那八年裡掩人耳目生活過得多麼不容易,又是怎麼熬過來,我對煙雨的喜愛度可能會高一些吧?在我心裡也能減少一些煙雨是仰仗他人的犧牲和協助方能從嚴酷考驗裡走出來的形象。
有點好奇,如果是十年前的我讀這部小說或觀看《擁抱太陽的月亮》韓劇,感想會如何?會像今天一樣批判多於欣賞嗎?又或者為了主角們生死不渝的癡情愛戀而感動沉醉不已呢?
「折枝的梅仍舊會開花。少了樹枝的梅花樹,明年會在同樣的地方開出更美麗的花朵。折斷的地方越多,日後就會開出越多美麗的花,它的香氣也會傳到更遠的地方。」
——廷銀闕《擁抱太陽的月亮 下》頁二八一
這是題雲安慰心情慌亂失措的煙雨所說的話,也是全書裡我最喜歡的一段話,記錄下來當這篇感想的結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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