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點翠師〉透露著濃郁的東方文化,優美古雅的文筆非常襯托古風背景,只是我覺得世界觀有微妙漏洞、補足設定後會更完善的故事。例如靈國九重城以階級劃分居所,但人要生活總不可能脫離基本的生存物資,若有百姓選擇以經商為生,是否意味著他階級下降,必須因此從五重城搬到三重城定居?「百姓」、「工匠」、「商人」這幾種等級,真的能夠數百年來維持階級嚴明卻從不界線模糊的生活圈嗎?皇族、巫者、宦官也是凡人,需要食衣住行來維繫日常生活品質,高位階者用輕賤態度對待從事這些職業的民眾,真的沒有關係嗎?讀〈點翠師〉時,腦袋裡一直在想這些事情。
〈點翠師〉裡,我最喜歡的角色是蘭若,煞費苦心保全住最愛的妹妹和戀人,甚至不惜犧牲自己的性命也要達成這個願望,蘭若姊姊太耀眼了!巫后的真相其實不難推測,蘭若不像蘭芷一樣有異能護體,但依然義無反顧地走向毀滅,蘭若的結局令我難過。靈國以階級劃分的政治體制讓我不悅,讀到玄煜回想起父親的教誨:「巫女是神的使者,但你要是她的主宰。」(頁四二)時,更加氣憤。因此,看見靈國全面潰堤時,心裡格外的痛快。
溫亞描述上最完整的當屬點翠師的金工技藝,細膩優雅的文字讓點翠師這門技藝的美躍然於紙上,彷彿可以一窺火光暗影流動間逐漸成形的精緻飾品。
彭靖文〈窗戶城市〉
〈窗戶城市〉跟我認知的奇幻小說不太一樣,沒有明確的社會體制延伸而來的世界觀,只是一位小孩接受爺爺的教誨,在自己的房間裝飾窗戶,又在窗戶裡的景色展開冒險之旅,在旅程中磨練出屬於他的生命體悟。對我而言,是偏向寓言類的故事。由於人物和世界觀相對單純,我一度湧現自己在看擬人化版本的昆蟲一生的錯覺。不過,行雲流水的文字描繪出來的自然景象非常美麗、令人嚮往,貓頭鷹叫聲是「勿—勿—勿—」讓我忽然想起今年學測國文考題,只是題目裡引用的貓頭鷹笑聲是「嘿嘿——嘿嘿——」XD
作者說她在養病期間完成這篇故事,所以不免一邊讀一邊想著「從窗戶看出去的世界,只有白天黑夜的差別」是否為作者本人在家休養時的感受?〈窗戶城市〉小孩的體悟,讓我想起近藤麻理惠的整理觀:要學會辨別輕重緩急、學會取捨,守護住最令自己怦然心動的風景。讀到最後,小孩的體悟像是隱喻每扇窗、每條路都是鮮明精彩的世界,但當自己選擇其中一條走,親身體會當中的陰晴圓缺與悲歡離合,回來再見其他路線時,它卻早已僵滯凝結,而自身亦沒有機會體驗其他路線的風景與置身其中的感受了。
其實我相當喜歡〈窗戶城市〉,宛如伸手撫觸冰涼的水一樣,微刺的涼意拂過皮膚,裡面很多文句剛好擊中我,也被我劃線保留。我尤其喜愛劇中劇,鹿所講的故事,總覺得是很適合抽出來,製作成獨立繪本的童話故事,有種遺世獨立的寂寥與空靈。
蕭逸清〈第四號龍〉
〈第四號龍〉給我一種活潑、動感的故事氣氛,只是登場角色較多,除卻刻畫較豐滿的主角群以外,部份死囚夥伴形象相對薄弱,缺乏足夠的記憶點。由於自創術語和功能頗多,需要花費更多心思去理解作者筆下的蕈國世界觀。不過,初次讀到以台北為背景的科幻(?)故事,我覺得很新鮮,融入「核能發展之後」的未來想像,也因距離自己很近,忽然增添了些許迫切感。讀到主角們必須配戴口罩才能在毒宙界執行任務,跟目前的現實世界相仿的一幕讓我忍不住苦笑,差別在於他們戴口罩是為了避免毒霧傷體,我們是為了阻擋飛沫以避免染上武漢肺炎。
我覺得〈第四號龍〉對於人際關係的處理可以再細緻一點,骸烈格和一干死囚夥伴已是社會最底層、最邊緣的人,再無可失去之物,能夠毫無顧忌遠走高飛,跟手握國家重權的白皇對著幹,但蓓麗卡在故鄉還有家人,真的可以如此輕易地跟白皇撕破臉嗎?她都不擔心白皇回國後,會汙名化她的家人甚至施以連坐懲處嗎?雖然我也很高興飽受磨難的他們終於破除誤解、重新復合,但一想到背後無可忽視的現實考量,就感到看似浪漫瀟灑的結局疑慮重重。不過,畢竟是短篇小說,受限於篇幅,或許劇情安排上無法事事完善吧。
迷雅〈夢騎士〉
〈夢騎士〉以夢精靈迷雅與小學生吳英雄兩方視角共同構成,在虛實交錯的世界裡,少年少女攜手經歷一場又一場的冒險,猶如童話故事的基調相當清靈可愛,如果家中有年紀很小的孩子,我會希望能讓他讀一讀。作者融入我很熟悉的一些故事,如《織女與牛郎》、《人魚公主》、《白雪公主》,劇中劇改變敘事角度和形容措辭,爛熟的床邊故事亦忽然變得別開生面。只是重新編排過的傳說雖然好看,但我本來擔心這種改編前人創作、融入自身作品的方式有些取巧,若之後都是重搬一次未免太無趣,幸好,這種情況在人魚公主不同於原作的結局後有所轉變。
有些故事並非直接以劇中劇再改編後續發展的形式呈現,而是將原作鮮明的象徵融入夢境冒險裡,讓讀者初以為是熟悉的存在,再看卻翻出新的景象,兩種印象相疊,既視感與懷念之情同時而生。揉雜各色童話、傳奇,交織成迷雅和吳英雄一起完成的冒險,每一個相遇和相救的邂逅都很美,彷彿玻璃珠般晶瑩剔透的童趣純真。只是組合起來感覺比較鬆散,不太能理解重點何在,可能重點在於吳英雄在旅途中收集到的寶物,意外成為最後拯救迷雅的關鍵吧。
*劃線筆記:
頁七二
以前沒有風景,或只有一個風景的時候,時間的刻度幾乎不存在,只存在白天和黑夜的差別,睡著和清醒的差別。有時,他甚至覺得這些差別都不重要,日子像是平靜湖水般,沒有任何一點波紋,沒有漲潮退潮,沒有任何一個東西能夠測量和描述它。現在卻截然不同了,小孩必須仔細考慮他比較喜歡哪個風景,想在哪裡多待久一點,哪些地方稍微看一眼就好,哪些地方必須盡到照顧責任就好。
頁九五
我們一起經歷的種種,會幫助你前往下一段旅程。未來也許你會想起我,也許會懷念。當我們重新相遇,將一起度過另一場冒險,無論你能不能認出我,都不會改變你感受到的體悟和所經歷的一切。所以,只要用心感覺每樣事物,記得每個變化、每個感觸,也就夠了。有時候,太執著於想留住某些回憶,反而會使你看不見眼前的風景。
頁九九至一〇〇
找得到或找不到,是唯一重要的事情嗎?不管結局是什麼,都是最獨特的經驗、只屬於你的旅程。旅程結束後,不管過多久,你一定會記得這扇窗裡走過的每條路,每幅風景,每個與你交談的心靈和每樣使你振動的感觸。別忘了,你選擇了觀看世界的方式,世界就會如實呈現在你面前。成像與倒影,永遠如此。
頁一〇〇
心裡的聲音會在萬籟俱寂時出現,情緒和感覺的波濤靜止後,更深、更廣、更模糊的意念將出現在波濤下方深處、模糊,卻堅定。當它出現時你會認出它,之後,無論波濤怎麼拍打,你都會因為感覺到那深沉的意念而平靜。當你在變動的萬物中如同磬石一般靜止,就能看見表面以下的本質。
頁一〇二
時間說,沒有真正的永恆,只是消逝速度不同。凝結是懲罰或是賜予?你可以說,那是對於永恆的渴求換來的賜予,賜予凝結印記並觀看時序交替。千萬次月亮圓缺帶著潮汐潮落,絕對的變化等於不變,絕對的存在等於不存在,絕對的消逝等於靜止。消逝本身並不哀傷,哀傷的是永恆不如想像中美好。在遊戲當中尋覓規則,看見規則時卻寧願置身遊戲裡。你想回到遊戲裡嗎?
頁一〇八至一〇九
每棵倒臥的樹都擁有不同時間刻度。身軀腐爛的速度、記憶蒸發的速度、以及靈魂離開的速度。鏡湖寂靜,卻又充滿雜音。在安靜的粉紅色光澤底下,偶爾可以聽見微弱的、崩解的聲音、消逝的聲音。死亡,以另一種方式喧鬧著。
早到的沉入地底,遲來的浮在水面。垂直距離呈現消逝秩序。當樹沉入地底時,所有事物都遺忘了它,而它也早已遺忘所有事物。對於樹和樹林而言,沒有什麼是必須記得的。除了愛。
於是,在鏡湖裡,可以看見些許氣泡附著在樹枝上,水晶的透明氣泡。當樹枝崩毀掉落時氣泡浮起,浮到水面上,回到空氣中。
氣泡破掉的瞬間,會發出極其細微的聲音,比風吹過樹梢的聲音還輕。大地說,如果有人曾聽過那個聲音,終其一生,不會忘記來自心底的氣泡。
頁一一〇
道路盡頭是終點也是起點,是消逝也是新生。路途太崎嶇,心靈太沉重,每踏一步都必須釋放記憶,記憶裂口徐徐吐出陳年煙霧,當煙霧消散,放不下的終將放下,在意的終將遺忘。一步一步遺忘所有足跡,一再遺忘,直到道路盡頭,心靈如空氣般輕盈漂浮。其中,還剩下少許閃著微光的結晶,只有被淚水洗滌過的眼睛才看得見。
你問,為什麼那雙眼睛也浸泡在無聲湖水中?為什麼必須一起承受刺骨冰冷?
有一天你會發現,眼睛看見的痛苦不是真正的痛苦,那是一面鏡子,映照一切太勉強的失衡、太盲目的衝撞。
死亡偽裝成磅秤重新檢視事物重量,將所有事物重新排列,重新定義。生命並不永恆,只有消逝永遠存在。在消逝面前沒有任何語言能夠描述,在無聲之中遺忘自己,並祝福往來交替的聖靈魂魄找到該去的方向,繼續走向未完的旅程,那就是消逝,就是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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