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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6月10日 星期六

大塚茱麗《閣樓裡的佛》:吟唱遷移之歌的「我們」

  二十世紀初期,日本出身貧困的女子為了尋求更美好而穩定的經濟生活,透過交換相片與早一步前往美國工作的日本男子相親,繼而成為「相片新娘」。然而,直到這上百位的新娘漂洋過海來到異鄉,才驚覺結婚對象的容貌、年紀、財力與當初的說法大相徑庭,下船沒多久就被強迫侵佔身體,幾天內,就得開始在農場、牧場幹苦工,男人在異國被剝削,然後男人們又找了一無所知的女子、透過婚姻合理的要求她們處在被異國社會、被制度、被家庭、被丈夫剝削的立場,她們只能在日復一日的艱苦絕望中期盼給孩子們更好的未來。

  《閣樓裡的佛》以女性立場發聲,描繪出她們期盼脫貧的希望、抵達美國後的幻滅、只能拼命工作以證明自己價值的努力、與不滿意的男人共組家庭的無奈、養兒育女,在種族、性別歧視的異鄉刻苦求生,只盼望多年來的努力能換來苦盡甘來的那一天。只是個人的努力卻抵不過國家層級的壓迫,美日關係的惡化讓她們更加被疑心看待,最後不得不拋下好不容易累積的家業與社區關係,流離失所。

  作者用詩化的筆法刻畫一百多位相片新娘的漂泊刻苦的人生,既是集體融合的生命故事,又隱隱爬梳出每個女子並不完全相仿的生命記憶,有的迫於無奈、一再地生下兒女;有的苦於體質,遲遲無法擁有渴望的孩子;有的為了賺取外快,偶爾與幫傭家庭的男主人上床;有的離開品行惡劣的丈夫,卻流落紅燈區討生活;有的不堪痛苦想回故鄉,卻被老家以敗壞家門名聲為由拒絕;有的一再遷徙於各地,死去孩子葬在何處也記不清了。

  她們被辛苦、重度勞力的工作折磨了數十年,未老先衰,一一的拋下抵達異鄉前曾經懷抱的夢想與希望,身體的不自由釀成心靈的乾枯,不多想,只是拼命的幹活,把希望寄存於下一代。她們是美國人眼中嫻靜寡言的陌生人,她們是異鄉人,她們的孩子為了撕下異鄉人的標籤,為了消弭同儕的惡意,捨棄母語,努力成為美國人。

  讀《閣樓裡的佛》時,不知不覺想起amazarashi的〈つじつま合わせに生まれた僕等〉,歡笑、渴求、失望、遺憾、心願⋯⋯成千上萬種深藏的情感被群集成「竭力活下去」的吶喊,你的、我的、她的匯聚成「我們的」,鏡頭時而貼近至她們幽微的內心,時而拉遠至她們轉眼流逝的數十年光陰,將底層勞工的心酸、悲苦、強韌悠悠地吟唱出來,成為美國移工史的一塊拼圖、百年前的時代記憶。

  看的過程中,不自覺想起現在的臺灣,肯定在我看不到的地方,一定還有人苛待移工吧。一定也還有覺得新娘是買來的,是屬於我的商品,我要你怎麼做就怎麼做的人吧。歧視、不尊重、限制人身自由的狀況,肯定是直到現在都有吧。最後的章節〈集體失蹤〉不再是日本女子的吟唱,而是日本人失去蹤影後,才慢慢地不安起來,或隱或顯的關心:「她/他們去哪裡了?」因為容貌、心理、生活型態的種種隔閡,異鄉人在時,當地人在保持距離時慢慢接觸,又在謠言盛傳時選擇選離規避,失去這段緣分時,開始捫心自問:「我們對她/他們做了什麼?或者又沒做了什麼?我們還能再見到她/他們嗎?我們再也見不到了吧?就連這段記憶也會漸去漸遠吧?」一個社會的多個族群裡,同時存在著互相競爭、壓榨、理解、體諒的關係,這種帶有緊張感、又非徹底冷漠的關懷,也頗符合現在人與人的交際,但這種半吊子的溫情能賦予的保護力量終究太薄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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