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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7月19日 星期三

謝金魚《御前孤娘》

  《御前孤娘》我首先體會到的是劇情與用字遣詞上的節制,在一一描繪加諸在趙京娘身上的不公時,感覺得到她的痛、她的怨、她心酸的重量,卻不會加重渲染得成浮濫的狗血劇,純粹就是一個女子路途顛簸的尋求自己的天命、自己的心願,在悲傷與痛苦中直面過往,最終也捨棄掉舊日的執著,不再讓從前的鬼魂糾纏自己,成為前行路上的絆腳石。

  京娘無論生死都踏上崎嶇的道路,我認為推動她的是憎恨、是氣憤、是不甘心,這股激烈強大的力量並非針對特定的誰,而是針對天地綱常裡限制女人只能是誰的女兒、誰的妻子、誰的母親,而不能是自己的憤怒,是出於對父系社會規定女人只能做男人附屬的反彈,京娘拒絕接受傳統的道路,於是走上了修行之道。〈趙太祖千里送京娘〉是個「英雄不能戀愛,美人必須癡情」的故事,《御前孤娘》則是美人意欲靠著愛情的虛構讓自己脫離父兄掌管的家庭,扯斷人世賦予女子生命的枷鎖,而英雄對美人又愛又怕,渴望碰觸卻只能隱藏,她的愛是謊言,她追尋的自由之路唯有斬斷俗世私情方有實現的可能。兩人短暫相聚的緣分,終究迎不來一路相伴的結局。

  初期京娘所遇到的種種不公,不禁讓人大嘆陰曹地府不公,做鬼也不自由,處處受人宰制。地府貪官污吏一堆,不清楚查案就隨便給人定罪;半路認親戚,以為他鄉遇故知,結果是遇劫匪拉自己當冤大頭(氣)且同樣是「大厲」,只因為生理性別不同,就被預設會有不同的鬼生,地府完全食古不化,職場性別歧視就直說,別胡扯什麼男女不同了吧。

  不僅在鬼魂的世界飽受冤屈,連家裡人都為謀求自身利益陷害亡者,京娘雖然對趙匡胤說自己心裡有很多壞念頭,有很多鬼,只是礙著表現張揚會損壞女兒家名聲才忍著,但縱觀全書,京娘真的是有一副溫柔心腸,她氣憤嫂子、姪女誆騙父母換了冥婚對象,到底也沒將這些待她不公的人往死裡打,只因憐惜她們那一份無奈淒楚。京娘的另一個面向是倔強的直性情,她有做過什麼就是什麼,沒做過的事情說什麼也不會承認,哪怕妥協的讓罪名安在身上可換取一點安穩。

  幸好後來逐漸出現真心關懷幫助她的人、鬼、妖、仙,雖然她們無法讓京娘洗刷地府誣陷在自己身上的罪名,至少在她迷惘時可以聽她說話,或者有能力指點她可前行的方向。京娘甚至有餘裕和邂逅的新朋友抬槓,進一步瞭解自己與鬼魂世界的法則。到後半段,開始走一段趙匡胤軍旅征戰生涯、一段趙京娘尋求回憶與生時自己的旅途,最後兩線匯合,他以為京娘澄澈的目光看透了少年時的自己、釋放了自己,其實她只是從他身上看到生命中擁有勾勒出全新世界的可能,而他心知京娘的志向與自己的私情注定無法相容,卻忘不了她妖豔的絕美模樣。

  在京娘憶起自己受辱一節上,我特別感謝作者的「節制」,沒讓京娘沉溺於單一事件的感受,銷骨斷肉的分析自己,反而愈陷愈深、無可自拔,而是追索整個人生旅途上自己所有的感覺,為什麼自己會有這樣的想法?是如何一件一件事情堆疊起來,才造就了現在的自己?唯有知道過去的自己是怎麼走到現在,京娘才能正式踏上修道之旅。雖然我覺得京娘從人至鬼至魔其實都是在修行,只是偶爾會走岔了或繞遠了路。趙京娘與趙匡胤,緣分淺薄,曾經互相珍惜、信重的情意卻綿長,以致於離別造就了漫延心上數十年的痛苦,回憶不回憶都是束縛都是傷,但若能在這條路上有所收獲,走這一遭也不算白費工夫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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