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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1月13日 星期六

Isabella Lucy Bird《山旅書札:一位女士在洛磯山脈的生涯》

  因為最近在看《博兒的東瀛紀行》漫畫,一時興起,搜尋了一下伊莎貝拉・露西・博兒(Isabella Lucy Bird)的資料,驚喜地發現臺灣出版社曾經出版她的其中一本著作,就很開心地從圖書館借回家讀。本來打算一邊拿博兒的現實經歷對照漫畫虛構內容,感覺似乎會很有趣,然而,拿回家看後才驚覺這本書並非她在日本的旅遊記錄。其實光是副標裡的「洛磯山脈」我就應該要注意到這本書跟日本一點關係也沒有才是,但發現《山旅書札》的存在,讓我興奮過頭,對於副標內容就視而不見了⋯⋯。不過,反正都借回來了,就好好地看完它吧。

  對我而言,《山旅書札:一位女士在洛磯山脈的生涯》(A Lady's Life in the Rocky Mountains)最大的意義在於能透過一百多年前的旅者之眼,看到那個時代的景色:美國未開發地區的社會狀態、當地的人情風俗。在法律與基礎建設尚未完善的地方,遭到外來移民掠奪土地的印第安人與底層民眾拓荒生活的艱辛,為了爭取土地資源互相爭鬥結下仇恨,經常引起血腥紛爭,在彼此內心裡潛藏的那些不愉快的種子能夠很簡單地茁壯成死傷械鬥的惡果。槍枝不離身的國度、無論殺人或被殺都不會有法律干涉的不法地帶,博兒一路上遇到幾乎都是和善對待她的人們,但她偶爾會遭到當地社會動亂的波及,而陷入震驚與一時無措的情況。

  我很佩服博兒能忍受旅途中粗陋的生活品質,且當介紹人的說詞與借宿地點的實際情況有巨大落差時,也只能努力「自我適應」。我也很想看美景,但易地而處,我恐怕沒辦法勉強自己屈就髒亂低劣的飲食及住宿品質,也無法應付在深山野嶺遇到的許多野生動物。博兒一方面有意識地深入拓荒者的家庭與日常生活,另一方面也坦然道出她自身居住在粗劣環境時的不適。只是有時她對異文化或當代社會的直白批判難免讓我心生「這樣是不是有點政治不正確」的不安,覺得在批評眼前的人事物前,是否應該多瞭解一下背後的脈絡再下筆比較妥當?

  儘管那些對於當地拓荒者的生活、暗潮洶湧的人際關係觀察相當有意思,但整部作品我還是最享受博兒形容洛磯山區美景時的段落,她的文字壯麗優美,豐富的語彙讓我的腦海裡浮現鮮活繽紛的景象,不禁覺得她忍受旅途中的種種困厄與不便,在親睹這一幕幕絕景時的非凡體驗,就讓一切辛苦都值回票價了!認真說起來,《山旅書札:一位女士在洛磯山脈的生涯》的敘述方式其實相當瑣碎,固然有不少讓我感到精彩的段落,但博兒就是依照先後順序、平鋪直敘地陳述自己的旅遊經歷,所以無法像小說一樣估算劇情高潮大概會起於何時(廢話)。

  她在旅途中的跌宕起伏隱蔽在那些細微的、嚴峻的、不那麼驚險刺激的生活經歷裡,包含那些出發前的慎重準備、等待氣候或路況好轉的漫長盼望,以及在這整個過程裡跟他人的來往互動。在等待期間的經歷,就像普通人過日子,終日忙著處理許多家務瑣事,身心不停地勞動、消耗能量,這部份的敘事我覺得很無聊,所以讀起來特別沉悶,最大的收穫就是讓我知曉零下國度的居民在嚴冬時節的生活是何等艱辛:柴火消耗量特別大,只能每天外出砍伐;積雪和惡劣氣候阻礙交通,無法遠行備妥存糧;看著庫存糧食一日日減少,只能減省餐食次數與份量,來換取再久一些的支撐時間。

  博兒對「山中的吉姆」的觀察也相當細膩,她很嚴謹地審視吉姆這個人,她很清楚在外耳聞的吉姆惡名,但也沒有忽略當他們倆相處時,吉姆是拿出全然的和藹溫文對待自己,沒有表現出絲毫的暴戾氣息。這段短暫戀情的過程,讓我感覺到博兒應該是一位很理智、能夠客觀分析眼前事物的人,她可以合乎情理地衡量戀人性格中的好與壞,給予正當評價而不會過度神化對方,在判斷對方的負面特質已遠遠超過自己所能承擔的時候,也能乾脆地提出分手,不會認定非君不嫁而勉強自己忍耐。

  閱讀期間,我心裡一直有一個疑問:「一個女人單獨旅行,會不會遇到性犯罪的困擾?」結論是沒有,至少從這本書的敘述裡看不出這個跡象,甚至博兒還寫道:「儘管這些男人對騎馬獨行的女士說話時,語氣偶爾會輕浮隨便,但是女性尊嚴,以及男人對女人的尊重,在原始的西部是十分重要的社交禮儀。1我想旅遊作家的名聲以及勇闖洛磯山脈探險的堅毅態度應當也為她打造了凜然不可侵犯的形象吧。「如果是那個在山中旅行的英國女子,我們可以給她一匹馬,其他人不行。2出自驛站的這句回答,相信一定程度反映了在當地居民的眼裡,博兒是一位值得他人肅然起敬的女性,所以他們也願意拿出高度的敬意,鄭重地對待她。



*劃線筆記:
頁十二
  美景令人狂喜。落日已西沉,懸在西側岬灣上方的松樹,全染上一層靛藍,湖水的紅光使漱間幽暗處變成了深紫色調。此時山巔仍沐浴在陽光下,仍是靚麗的玫瑰紅,另一邊的山脈則呈現出粉紅色澤,連遠處白雪覆蓋的山巔也染上粉紅的光彩。靛藍、酒紅、橘黃的繽紛添色,為巍峨松樹下的幽暗平靜湖水,增添了另類色彩。一個鐘點後,一輪圓月——不是蒼白扁平,而是明亮立體的圓月——由暗紅的天空升起。日落帶來了不同階段的美,各種璀璨的光彩,從繽紛絢麗,悽惻柔和,然後進入了幽遠夢幻的安詳休憩。繼之而起的是在莊嚴深遠的月光,只有芳香樹林中偶爾傳來的野獸哀嚎,打破了這片靜謐。


頁十九至二十
  此時,每一刻,景色都在變幻,變得更加壯觀,更加無以名狀地可愛。太陽落得很快,映著它金色光芒的是覆蓋著巍峨綠色松林的山頭,重重疊疊的山峰前藏在氤氳的暗藍色光影中,而漂成灰色的山巔,高尖似塔樓,蓋著白雪,層疊於其上,閃著金光。那股藍色的山影越來越幽暗,夜露已降,空氣中飄散著芳香的氣息,山巔仍然閃著生動的光芒,直到世界突然暗沉,留下一抹死灰。在山陰,又冷又黑,刺骨的冷空氣環繞著我,孤寂霎時排山倒海向我襲來,逼迫我不得不掉轉馬頭,朝特拉基的方向走去;我不時回頭張望美得絕塵脫俗的灰暗山頭。東邊的景色每一刻都在改變,湖面卻始終像「一張燃燒著的金紙」,特拉基則深陷在湖泊與深藍山影之中,完全不可見。頃刻之後,似乎是色彩的嘉年華會登場了,我只能形容那是如夢如幻、似迷似醉,一種讓人幾乎無法承受的喜樂,一種溫柔的痛苦,一種無法形容的渴慕,它是一種超自然的神秘音樂,充滿愛與崇敬。它持續了一個多鐘頭,雖然眼前的小靜已經非常暗淡,載我來此的火車正在快速地爬越內華達山脈,我卻只能以比走路快不了多少的速度緩緩前行。

  東邊的山脈已由本來的灰色變成粉紅,接著加深成玫瑰紅、酒紅,然後一切就如空氣般消失,必成了晶瑩清澈的純紫,而此時,重重的山巔及斷續的松林也在一瞬間變成身濃的藍影,這一切變幻的奇異效果,使周遭環境幻化成一幅完美的圖畫。這幅圖畫又變得更深、更紅,影物融成更加不可思議的景象,而松林下的世界已是夜晚。這樣又過了一小時,多彩的山巔終於也與其他山脈一樣,歸於死寂。許久之後,西天只留下了些許清冷的金霞,襯著純淨的天際是清晰的松影,而東方隱隱流動的玫瑰紅光影中,一輪巨大的圓月孤獨地高掛載天邊。森林大伙的紅焰把遠近的山頭都染成身濃的火紅。我意識到「詭異的」夜晚已降臨,於是抓緊韁繩疾行,直到進了特拉基才停止。

頁八十六
  這趟旅行是對「公園」與林間的小空地、對湖泊與溪流、對重重疊疊的山巒的一連串感嘆與驚喜,這種感覺在我們翻越了一座一萬一千呎高的邊山,看到長峰裂開的尖峰時,沸騰到頂點。在這裡,它看起來更宏偉、更令人敬畏。西斜的太陽,每小時都為它加添不同的美色。黑松映著檸檬色的天空,灰色的山巔染上了霞紅,而煙雲似幻的深壑則是深不見底的藍,金光閃爍地奔流湧入萬丈參股,周遭的一切是絕對的純淨,偶爾近處的河棉與白楊炫耀著它們的紅與金,使松樹的幽藍更加濃鬱,潺潺的溪水鑲上了冰柱,颯颯的強風在松頂吹襲——不似低地沙沙的嘆吟,而是高處孤絕冰凍的怒吼。

頁一七八至一七九
  美國人將永遠無法解決印第安人的問題,除非印第安人滅種。他們對待印第安人的方式如果是視如仇敵,只會加重印第安人的叛逆與「惡行」,但如果視為友朋,又會使之陷入要靠他人救濟的墮落境遇,無法獲得文明化的基本要素。原始的印第安人與文明的印第安人的唯一差別是後者攜有槍械,而且常喝威士忌喝到爛醉。處理印第安人的事務所因腐化而漸漸起不了作用;聽說只有百分之三十的補助金能抵達該得到的人手中。抱怨聲四起:破舊的毛毯、劣質的麵粉、故障的槍械。「排除沒用的印第安人」是人們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就算是印第安「保留地」,實際上也逃不出被侵犯的命運;因為如果「發現」有金礦,大家就「蜂擁而入」,於是土地的持有者不是被迫接受更西邊的土地,就是被打死或趕走。毀滅印第安人的一個最可靠的方法,就是用威士忌。最近曾經企圖淨化印第安管理部門,可是大大失敗,重蹈美國所有清理官方事務的結果。美國人最喜歡誇大其辭,將「世界最大」、「世界最好」這類用語整天掛在嘴上。除非他們有一位強而有力的總統,否則美國政府很快就會因為擁有「最多的無賴漢」而爆炸。


1 《山旅書札:一位女士在洛磯山脈的生涯》頁17
2 《山旅書札:一位女士在洛磯山脈的生涯》頁1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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