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弄間的妖怪們:綾櫛小巷加納裱褙店》是我蠻喜歡的輕文學系列,作者在妖異與裱褙專業的戲份拿捏的很恰當,不至於讓特定元素太過誇張,以單元劇的形式,很好地讓角色出身背景與他們的心路歷程能夠順利銜接起來,讓故事始終維持著些微哀愁卻不失輕快的步調。
為了解決父親留下的畫作出現疑似靈異現象的騷動,小幡洸之介抱著姑且一試的心態按照班上傳言的內容,在丑時三刻來到綾櫛小巷,卻真的在這裡邂逅了狐妖、貓又、狸貓、天狗⋯⋯等等各式各樣理應只在傳說故事中登場的妖怪,並以裱褙委託與拜師學藝為起點,跟他們成為了來往密切的朋友,見識了許多畫作,從「裱褙」體會到保存舊物的技術,與蘊含其中的愛惜精神。
我們家沒有掛上畫作的習慣,畫這種藝術品也不是我平常會接觸到的東西,因此在讀這本小說之前,我對「裱褙」這門專業技術一無所知,不過,不久後認識了專攻裱褙研究、未來也以裱褙師為目標的學姊;另一方面,念書時收到老師親手繪製送我的畫作,我很高興,所以當時拿去裱褙店裡委託專家裱褙,現在正掛在我的房間裡。後來的這些生活經歷,讓我再讀這本書時就有一種親切感,彷彿無論知識層面的理解或現實生活,我與「裱褙」的距離都縮短了。
《巷弄間的妖怪們:綾櫛小巷加納裱褙店》登場的妖怪角色全都相當和藹可親,為了應對妖怪生活區域日漸減少的艱難,他們努力融入人類的生活,和更多人相遇相識,尋求著與人類共存的辦法,相對的,詭譎神秘的元素就收斂許多,或者說直接變質為親近可愛的成分了。看著以環小姐為中心的妖怪之家(加納裱褙店),讓我想起《古書堂事件手帖》系列的某本提到「和樂融融之家」的繪本,總覺得很像環小姐、櫻汰、阿樹等妖怪與洸之介、兵助等人類相處交流時給我的感覺:「和樂融融」、「暖意融融」。
在這一個背景下,我認為作者在詮釋妖怪本身特質與「普通人」生活互相矛盾時,所感受到的格格不入、不得不隱瞞身份的痛苦這一心理掙扎上,表現得相當細膩,例如雪女蓮華、座敷童子雙葉,或者訣別後就下定決心不再見戀人的滑頭鬼新左衛門;而人類主角小幡洸之介為未來出路的煩惱,無法對嚴厲的現實狀況視而不見,內心卻又捨不下點燃自己興趣的裱褙學問,描寫著他在夢想與現實間彷徨不定的心情也相當寫實。
輕文學/輕小說經常會提取特定要素加諸在角色設定上放大描寫,設定出突顯的萌點吸引讀者目光,本作不能說沒有這樣的安排,熱愛漢堡的和服美人環小姐即是明顯的一例。其他如忍耐寂寞的天狗王子、耿直認真的貓又、笨拙地關心老奶奶的座敷童子,或是害怕會凍傷人的雪女。這些要素在作者仔細地描述下,並沒有淪為純粹吸睛的裝飾品,而是很好地融入角色性情當中,一方面深化各個妖怪角色的形象,一方面巧妙地貼合著劇情發展,在解決或瞭解每個人舊日心結的過程中,成為洸之介心境上有所轉變與成長的養分。作者對「裱褙」這門專業技術的存在價值所做的解釋也相當動人:「遙望著百年之後所進行的工作,為了把現在這幅畫傳給百年後的未來而做的工作,然後再繼續延續到更久之後的未來。」1這些優點是我認為《巷弄間的妖怪們:綾櫛小巷加納裱褙店》之所以耐讀並評為佳作的原因。
第一集
頁三十四至三十五節錄
「不論是掛軸還是屏風,需要裱褙的物品當中都會有圖畫。這類圖畫,有時候是非常麻煩的。因為那是畫師們花費數小時,數日,甚至隨著物件不同,可能花費了數年才繪製完成。繪製途中,可能是一邊想著重要的人,或是懷抱著對將來的不安,以及想要炫耀自己身為畫師的才能,或是夢想獲得成功之類的。多虧如此,那些想法——思念會深深地滲透進圖畫當中。那些思念,就像是流動的河水。思緒太強烈,造成河水氾濫的時候,就會引發世間所謂的靈異現象之類的事件。雖然古老的掛軸和屏風有時會變成付喪神,不過思念和付喪神是不一樣的。思念就是思念,不是魂魄。」
現在這個時代,物質實在太富足,任何想要的東西都能馬上買到,很少有人會把東西給修好繼續使用。反正東西壞了,再重新買過就好。因為這個做法更加簡單輕鬆。
所以我們根本無法想像現在使用的東西,會在百年之後由其他人繼續使用,而且這應該也是不可能的事情。
但是百年前就不一樣了。百年之前的人們,看到了這樣的未來。
為此,才會發展裱褙修補技術,磨練裱褙師的技巧。
環小姐讓我見識到的漿糊就是其中之一。百年之後,一直保護著畫心的和紙和綾布可以剝除得乾乾淨淨,然後再次換上嶄新的裝裱。為了不斷反覆這個動作,才想出了這樣的做法。再次思考過後,我真的覺得裱褙的世界實在太厲害了。
我回想起當初和渲染了老翁思念的畫作對峙的狀況。
——為了再活一百年。
環小姐是這麼說的。原來那句話並不是比喻,而是不折不扣的事實啊。
遙望著百年之後所進行的工作,為了把現在這幅畫傳給百年後的未來而做的工作,然後再繼續延續到更久之後的未來。能夠稍微涉足這個世界,我真的覺得很開心,感覺有點自豪。
頁一五七
「⋯⋯所謂夫妻,其實就和那對屏風一樣,只要長年在一起,總會因為各種衝突而受傷、破損,有時還會身心俱疲。但還是會一起修補缺口,重新來過,最後才會漸漸成為夫妻。對我來說,那樣的另一半就只有我死去的丈夫而已。」
第三集
頁六十六
正木老師無可奈何地放棄的東西,奏拚一口氣也要緊緊抓住的東西,我應該連一次也不曾握在手裡吧。現在被我握在手中的目標,不是「我想做這個」,而是「我只能做這個」和「這樣做就好」,比起他們兩人擁有的,我手上的東西更加黯淡,毫無色彩。
啊啊,原來如此。我羨慕他們,羨慕他們握在手裡的那個色彩鮮明的東西。
頁六十九
「它會被交到正木老師手上,搞不好不是偶然喔。」
「這是什麼意思?」
「正木老師的祖父大概知道正木老師曾經放棄過夢想吧。而且他也知道正木老師必須以教師的身分,好好面對學生們將來的夢想,所以才會把那本畫帖留給老師也說不定。」
承載著許多畫家年輕時夢想的畫帖。雖然正木老師是在中途察覺到自己才能的極限,才放棄了夢想,但仍然有得以實現的夢想。他希望正木老師能夠了解這一點,然後再以一名教育者的身分,把這個道理傳達給學生們知道。老師的祖父應該就是抱著這個主意,才把畫帖托付給老師吧。環小姐如此推斷。
頁二二八
「身為裱褙師所擁有的技術,原本就不是我發想出來的,而是許多先人們經過長時間的研究、鑽研、實踐而來的。我只不過是循著前人的腳步,只是裱褙經驗比普通裱褙師多了一點而已。所以我能做到的事,比現在的年輕裱褙師可能稍微多一點。可是啊,還是有限的。」
環小姐低頭看著掛軸。
「現在我能做的,就是確實掌握自己能做到的和不能做到的事情,然後把自己能做的部分徹底完成;做不到的,就只能托付給未來了。將來可能會誕生新的技術,可以在不傷到畫心的情況下去除髒污也說不定。為了讓這幅畫能夠等到那一天,現在就要把能做的事情盡力做完。這就是我們的工作啊。」
頁二四三至二四四節錄
我必須快點長大成人,必須快點獨立,讓自己能夠自行處理事情。這全是為了減輕媽媽的負擔。對我來說,長大的象徵就是「社會人士」這個身份,至於工作的內容則是其次。所以,我想像的未來才會變成徒有空殻的東西,和大家懷抱閃閃發亮的夢想完全不一樣。當我發現這件事情的時候,這個名叫未來的東西頓時失去了色彩。
不過這樣也好。即使如此,這對我來說也是最好的未來。如果我能乾脆地這麼想就好了。可是,我發現待在環小姐身邊學習各式各樣裱褙相關的知識時,真的令人非常開心,而且還會想要知道得更多。⋯⋯如果問我想不想成為像環小姐或兵助先生那樣的裱褙師,老實說我不知道。我不像兵助先生一樣想要致力於發展原創裱褙,也不認為自己有辦法像環小姐一樣任意處理思念,可是我的確想要更加了解這個世界。不只是出自興趣,而是想要好好理解更深入的東西。然後,等到我能用不同於他們的視角觀看這個世界時,說不定就能將環小姐不得已判斷為「不可能」的東西,稍微化為「可能」也說不定。
1 第一集,頁一五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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