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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9月9日 星期六

汐見夏衛《在那開滿花的山丘,我想見到妳。》

  《在那開滿花的山丘,我想見到妳。》故事敘述國中生加納百合正處於看什麼都不順眼的叛逆期,和校園裡的老師、同學們無法好好相處,回家後對母女相依為命的家庭環境也感到鬱悶至極,某日和母親大吵一架後,百合負氣離家出走。無處可去的百合跑進防空洞休息,沒想到一覺醒來自己竟在正值二戰時期的一九四五年日本。書名這麼浪漫,打開來看之前,我完全沒想到背景竟是在這麼沉重的時代。

  一時之間無法相信也感到手足無措的百合不知該如何是好。幸好陸續遇到青年軍人佐久間彰、鶴阿姨救助,開設食堂的鶴阿姨收留百合,百合白天在店裡擔任服務生幫忙端菜遞酒,傾聽客人們的見聞。任性妄為的心性逐漸有所轉變,懂得體諒他人的艱苦,開始看得見他人隱而未言的真心,同時對時常來店裡吃飯閒聊,遲早必須赴死的特攻隊成員命運感到於心不忍。一想到屢次幫助又十分關心百合的彰亦將迎來那樣的未來,更令她心裡悲痛不止。

  起初我不太喜歡百合的中二症頭,不過想想她只是國中生,我也曾經歷過無法很好地理解、消化、排遣個人情感的時期,多少能夠同理百合無處宣洩的苦悶心情,覺得再多給一些時間和等待她心性成長的包容心也未嘗不可。想到這裡,內心對百合的反感稍稍消散了些。在一九四五年生活後,百合領悟到原本習以為常到令她厭煩的日常是何等珍貴,可以理所當然地去上學、用適量的金錢就能享用足夠飽食的料理、不需要擔心會有炸彈襲來、不需要時時警惕自己若有緊急狀況要快點跑到防空洞和避難場所。百合真的相當幸運,在那個照顧自己尚且不足的年代,遇見好心善待她的彰和鶴阿姨,鶴阿姨甚至願意挪出個人老本去收留照顧百合。

  青少女意外穿越回二戰時期、邂逅善良的年輕男子、兩人在精神上互相扶持而萌生情意,相近的故事要素令我閱讀本作期間,不由自主地屢次想起幾個月前讀過的《港都櫻花紛飛時》,只差在女主角身份上的迥異。《港都櫻花紛飛時》的敘述除了體現戰爭戕害人們的方方面面,也藉由尹若雲的遭遇傳遞出日治時期本島人與內地人差別待遇、欺騙婦女到海外當慰安婦帶來的創傷。《在那開滿花的山丘,我想見到妳。》男女主角都是日本人,面對戰爭議題的省思主要放在特攻隊與當時日本政府的關係,以及在這個時代體會過戰爭帶來的種種衝擊後,百合淬煉出成熟堅強的心靈。

  與百合相處過的每位特攻隊隊員各有苦衷,最後各自做出不同選擇。選擇執行命令者有真心相信這是報效國家與光耀家族的軍人,也有知道戰況不利,但為了避免更多珍惜的人受害,選擇身先士卒的軍人。盼望自己的作為能減少傷害,無論是被戰爭殃及而流離失所的人,或者是被政府命令出兵打仗,讓那些仍想跟摯愛的親友們一起活下去的同胞有更多時間熬到戰爭結束,能夠在殘垣廢墟中重新構築出新的家園與平凡日常。

  百合激烈地主張特攻隊成員也可以逃的時候,希望這些善待自己的軍人們能夠離開軍隊,回家和家人一起平靜生活。我的心情也偏向同意百合的主張,尤其在知道未來歷史會怎麼發展的前提下,更希望這些在百合面前鮮活存在過的人們能夠平安無事。但有不少軍人用各種說詞駁回百合的意見,像是看待孩童稚氣言語般,露出融合些許煩惱和包容的苦笑,千絲萬縷的思緒都傾注在那一笑裡,令對話者哪怕百感交集也只能沉默無語。特攻隊隊員清楚按照政府命令出擊,等待自己的只有死亡,奈何高壓的社會氛圍讓他們連害怕的情緒也不能表現出來,也不容許展露出任何質疑日本政府堅決持續戰爭的理由。

  百合那份在現代日本會劃傷自己與別人的尖銳情感,在彰和鶴阿姨的溫柔包容下,逐漸轉為圓融體貼,同時仍保留內在的率真情感,以未來人的所知大剌剌地代替特攻隊說出他們無法傳達出來的心聲,吶喊出被時下社會輿論包圍而無法容許他們宣洩出來的真實感受。一想到這一點,忽然覺得百合的率真放在這裡或許恰如其分,百合真摯而率直擔憂軍人們性命的心意,對心知肚明自身命運的軍人們而言,說不定是一種救贖和安慰。

  讀到百合親睹戰爭而重傷或死亡的人們,震天嘎響的哀嚎痛哭聲久久不散,百合內心湧現種種質疑與對特攻隊的同情不忍。我在內心認同百合的想法時,心裡忽然出現一個疑問:百合是以未來人對歷史的認知和現代生活經歷,進而質疑政府在戰爭失去意義的情況下把青年送去戰場的正當性,也氣憤連害怕和憂慮都不能說出口的社會氛圍。但這些在當時是大不敬的念頭,真的是只有現代人才會有的嗎?那時候的日本軍人們真的可能清一色都是心甘情願為國捐軀的人嗎?他們的內心不會有絲毫恐慌和疑問嗎?將特攻隊奉為神明致上最高敬意的民眾,心裡真的完全沒有想過阻止他們赴死嗎?

  想想那是不可能的吧。就算有少部份的勇者知曉死亡近在眼前,也能面不改色坦然接受,一定也會有畏懼死亡的人存在吧。即使神化對方的形象,心裡應該也有想阻止家人或朋友赴死的念頭吧。只是這些心聲不為當世所容,可能也不太會以書信的形式流傳下來,也不會寫在歷史課本上,於是最終我們瞭解的只能是少部份或被鎔鑄到主流形象而變得樣板化的歷史記錄。縱然那裏殘存著他們的身影,卻終究不完全是他們的故事。

  百合因為親身體驗到時代巨輪輾壓下,市井小民想要活下去的不容易,亦以未來人身份觀察著每位隊員對於赴死反應的不同,種種磨練衝擊著她的心靈,價值觀深受震懾而在心境上有大幅成長,懂得體諒他人、學會為他人著想。本作描寫不少對戰爭的反思,眾人的千頭萬緒看得我心頭苦澀。不過,真正讓我讀到忍不住流淚的場景卻是百合回到現代後,在家中和媽媽相擁哭泣著道歉的情景。所有緊繃的、壓抑的、忍耐的情緒和委屈終於可以傾倒而出,亦同步感受到媽媽的真摯心意暖暖地包裹住自己,彼此都不需要再武裝自己刀光劍影的相處了。

  百合和彰在戰火中緩緩萌芽的情愫讀來非常純真可愛,汐見夏衛筆下的男主角表達情意的方式都好浪漫,《天一亮,就想見到你》的青磁繪製出美麗的畫向茜告白,彰明明活在物資缺乏的戰時,不僅分享在那個時代很奢侈的甜品給她吃,還帶她到綻放百合花野的山丘上散心。明明彰的生活也很辛苦,面對滿是傷患的場合,應該也很難受,還能撥出餘裕與溫柔去安撫情緒失控的百合。一位是率直溫柔的少女,一位是用極致體貼關照所有人的青年,對彼此的關懷將兩顆孤寂的心愈拉愈近。兩人相戀的情節夾雜在戰爭陰影裡,是一步步在日常生活的認識和照顧裡,加深對彼此的感情和吸引力,讀來苦中帶甘。而無論是百合日後在博物館讀到彰留給百合的告白書信,又或是描述彰生命最後的所思所想,都讓人惆悵。

  瞭解時代背景後,就對極有可能會是悲傷結局這件事心裡有數。但看到終幕留下「若有來生就再相見」的伏筆,汐見夏衛在後記也表示會寫下續作,讓故事不會以絕望告終,心裡不禁感到慶幸,我也很想看到轉世的彰與百合在承平時代能夠平凡的相戀相守的故事。但是否能寫出跟《在那開滿花的山丘,我想見到妳。》相近情感力度的作品,應該會是屆時我特別會在意的點。希望東販可以快點出版續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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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也改編成電影,日本即將在十二月八日上映,我也好想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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