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4月15日 星期二

阿部曉子《金環日蝕》

  當初在社群網站上看到出版社人員用「黑的切開來是粉的,恨不得跪下來求作者寫成戀愛小說的推理小說。」極力推薦而燃起興致,便購入閱讀。故事主要分為兩條支線,一是因搶劫案而相識的大學生森川春風與高中生北原鍊;二是為貧窮與單親家庭所困的高中生理緒如何迫於生活窘迫之下,無奈地一步一步被誘哄踏進詐騙集團的一員。作者像是搓捻數條不同色彩的繩線一般,慢慢讓兩條乍看之下毫無交集的兩隊人馬因緣際會之下匯聚在一起,繽紛鮮亮難掩纏繞其中的灰暗,晦澀陰翳裡又可窺見渲染著幾綹瑰麗色澤。

  《金環日蝕》某方面是讀起來滿讓人惶恐焦慮的故事,畢竟以「詐騙」為橫貫劇情的主軸,身在局中無論是加害者、受害者、受害者親友、旁觀者,心裡都會各自承擔不同的壓力,宛如巨石般壓在心底,令自己喘不過氣來,可能是欺騙他人的愧疚,也可能是深怕自己哪一天稍不留神,就會落入這種處境的憂慮。一想到此,書中角色的遭遇不再是自己能夠抱持著置身其外心態等閒視之的虛構,而是或許哪一天是自己也可能體驗到的現實。

  我在閱讀期間感受到的焦慮主要有兩種,一種是害怕自己哪一天也會像理緒一樣,在經濟壓力逼迫下,昧著良心踏入犯罪產業鍊,傷害、欺騙其他人;另一種是理緒在詐騙集團裡扮演的角色令我驚悚萬分,害怕詐騙猖獗的風氣之下,社會的信賴機制會一點一滴的被蠶食鯨吞。我有時候也會一時興起跟萍水相逢的陌生人搭話或被搭話,雖然我不確定現實生活裡的詐騙集團是否也會如小說敘述的採取那種手段,去收集詐騙對象的個資,但不管是不是真的,都令人膽寒、難受。一想到這種萍水相逢的緣分和短暫的交談,有可能會變成詐騙集團為自己量身打造詐騙劇本的素材之一,就覺得很恐怖。

  遭到詐騙和被詐騙後無法估算的金錢損失很恐怖,相信曾經秉持著善意相待的對話者不會隨意拿著自己的個資亂來,卻轉頭遭到背叛,獲取信任的下一步是意欲詐得自身半生積累的血汗錢。一想到這些事情,怎麼不叫人感到心寒與恐慌呢?我不希望連日常生活裡人與人萍水相逢的點滴善念和信賴形成的緣分,也在這種詐騙猖獗的風氣利用下逐漸消失殆盡。我不是認為見到任何人就要立刻無條件相信對方,把內心所有隱密攤開來給對方,建立起人際連結。

  畢竟社會上仍有許多心存惡念之人,與人接觸時,本就應當保持適當的防範意識,判斷對方值不值得信賴再決定要來往到哪種程度,但不應該全然失去善念和信賴,我認為若整體社會要廣泛保持這種特質,仰賴於身在其中的所有人對待他人的方式,有人善待自己時要謹記在心,不要辜負對方曾經的善念,同時自己行有餘力也要去幫助別人,讓這種無形的情感連結持續滋潤、回饋在我們身上。儘管可能薄弱而易碎,但只要社會上大多數人願意秉持良心和品格度日,這種社會的互信機制形成的羈絆就能持續下去。

  春風和鍊互相扶持、共同奮戰禦敵的過程確實令人頗有遐想,兩位主角的形象刻劃充滿青春冒險小說的浪漫特質,都是那種極度聰穎(主要是鍊,但弟弟妹妹也不容小覷)且充滿行動力(主要是春風)的人物,在明快的對話交流下偶爾可品出他們因創傷帶來的距離感。兩人的關係我覺得是介於熱血少年漫畫搭檔和少女小說摻點化學效應就會有戀愛氣氛的情愫,但小說刻劃縈繞在兩人之間的氣氛算是比較中立,沒有刻意偏向粉紅泡泡的方向去描寫,追查案件的過程裡可以感覺到他們並肩作戰、互相鼓勵的夥伴氣氛,至於結局之後兩人的關係會不會有所轉變,如果阿部曉子願意針對這部份寫續集或有乙女腦全開的BG二創文可看的話,我定會懷抱著感謝心開讀。

  北原鍊神出鬼沒的暗中行動在公佈之前,我自己做了三種猜測:他可能是詐騙集團的一員,或是自己與家人曾被詐騙過,也要順藤摸瓜揪出幕後黑手,又或者他和理緒有某種淵源,想要勸她鑄下大錯前及早收手,而努力抽絲剝繭找出隱身在後操控局面之人。結果,我的猜測全數落空,但看到真相也可以理解鍊的執念從何而來,甚至不惜身入險境。看到後面會偏向支持春風和鍊繼續往來,無論以朋友往來或發展成戀愛關係都好,在於覺得這兩人性格頗為互補,鍊深埋於心的陰暗可以由努力散發太陽般熱力的春風照亮,而春風內心軟弱下來時,也可由鍊強韌的心志陪伴她度過,這種有能耐輪流支撐起彼此的情感連結,我很喜歡。

  本來很期待看到戀愛小說的部份,春風和鍊的交集大約滿足了我三分期待,不會過於甜膩,但又保留對未來的想像空間。只是讀到理緒妹妹奈緒的遭遇後,彷彿被潑了一桶冷水下來的感覺,讀到那一段,頓時收斂起所有輕快的心情,嚴肅看待理緒和奈緒的處境,以及一波接著一波的打擊如何影響兩人逐漸被甩出社會安全網,踏入犯罪產業鍊和緩慢治療心理創傷的過程。

  奈緒的遭遇就是一個典型的信任被破壞的案例,她的情況不止存在於虛構故事裡,社會新聞也時有所聞,讀起來格外令人感同身受。我也可以理解奈緒受到傷害後,身心受創到完全沒有爬起來的意志,連振作的意圖也沒有,就算想振作也不知道該從哪裡施力,這種沮喪又麻木的身心狀態,我覺得有點接近許哲珮的〈瘋子〉一曲裡所呈現的氣氛。後面讀到奈緒的成長也特別感動,為了拯救姊姊,鼓起勇氣重新牽起陌生人遞來的援手。看到奈緒的成長,讓我不禁湧現「人如果只有自己一個人的話,可能就會放縱自己一直攤平在那裡,但若有珍重的人倒下的話,跌到谷底之際,為了拯救彼此,反而會開始爆發出力量站起來自救和拉起對方」。

  雖然描述詐騙犯罪為主題,但我覺得《金環日蝕》真的是很溫柔的小說,應該說阿部曉子對待筆下的主要角色們都很溫柔,固然所有人最終都在不同立場陷入詐騙產業鍊的一環飽受身心煎熬,但同時也保留了讓這群尚未過分涉入其中的人還有回頭走回正軌的機緣,這些機緣有些是出於自己的意志做出選擇,有些是其他人的幫助讓他們獲得重新上岸的機會,連帶讓彼此對人性都還不至於失望到底,還能保有些許向善的希望與渴求可持續信仰。若想要體驗兼顧犯罪陰暗和青春浪漫的冒險故事,同時仍盼著明亮溫暖結局的故事,不妨試著打開《金環日蝕》。


*劃線筆記:
頁二三二
  姑且撇開對與錯的問題不談,春風並不會因為由紀乃聲稱不痛恨詐欺犯而心生厭惡。每個人的心靈都是一片勝的。不管要如何感受,或是如何思考,都是當事人的自由,外人沒有權力置喙。因此春風絲毫沒有躲開由紀乃的視線,內心努力讓自己的主觀想法維持在中立的狀態,不作任何言之過早的推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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