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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4月14日 星期五

Lindsay Jayne Ashford 《東方快車上的女人》

  《東方快車上的女人》講述知名推理小說家阿嘉莎.克莉絲蒂搭上前往中東的東方快車上邂逅兩名女子並結為摯友,一位是在考古基地工作的職業女性凱薩琳,另一位是婚姻不睦而逃離丈夫的子爵夫人南西。三個人各懷秘密,恬淡或明朗的笑顏下隱藏著無盡的憂慮與不安。

  之前看到這部以阿嘉莎.克莉絲蒂為主角的作品就非常期待,終於有空找這本書來讀了。故事雖然以阿嘉莎為主角,但戲份略次的凱薩琳、南西在劇中的表現和成長亦令人動容,她們在作者筆下美好與缺陷並存,不褒不貶地梳理出三位出身經歷截然不同的女子複雜面貌,是相當精彩生動的女性成長群像劇。

  阿嘉莎接連遭遇離婚與喪母的打擊,媒體和民眾又熱衷地拿她的私事當閒嗑牙的題材,為了暫時逃離令她窒息的倫敦,她決定搭上東方快車前往中東旅遊,先後遇見耀眼自信的考古學家凱薩琳、欲輕生卻被阿嘉莎救下的南西。經歷各異的三人在這段旅途裡互相扶持,壓抑著內心恐懼與煩惱的同時,她們因為彼此的陪伴與情誼而感到些許安慰。然而她們內心的隱密也像未爆彈,時時焦慮一旦炸開會令朋友們從此遠離自己。

  很久以前讀過幾本阿嘉莎克莉絲蒂的推理小說,也聽說過阿嘉莎第二任丈夫是年紀小她十四歲的事情,但並未細究也沒有研讀過阿嘉莎克莉絲蒂的自傳。我本來以為會稍微失去閱讀這部小說的樂趣,但這份擔憂完全沒有出現,即使沒有瞭解太多史實裡的阿嘉莎,《東方快車上的女人》仍令我讀得津津有味。作者對於阿嘉莎曾經失蹤數天的神祕傳聞,以及和第二任丈夫相識相戀的過程,描繪出其中一種想像,嘗試著透過創作去理解阿嘉莎當時的感受,並同理她的處境。

  小說裡細細爬梳了阿嘉莎遭到第一任丈夫外遇的打擊、在旅途中慢慢療傷,記憶卻不時浮上而再度被刺痛、女兒仍親近喜愛丈夫的五味雜陳,阿嘉莎被婚變的複雜也間接體現在她發現南西的秘密,憤而質問她詳情的反應裡。第一段婚姻的經歷必然使得阿嘉莎更加難以接受不倫戀的存在,但她對南西的想法變動又透露出阿嘉莎的繁複面向,哪怕被南西的作為和謊言欺瞞而發怒,可細聽南西的苦衷後,內心又真切地為所遇非人的南西處境感到難過,惱怒仍存,婚外情令阿嘉莎萌生的鄙夷與傷痛也未全然消失,可仍繼續援助南西,讓她不至於被拋棄在異國自生自滅。

  阿嘉莎遇見年輕的考古學家麥克斯,因為麥克斯的溫柔相待、肢體碰觸時暗生的心動化為愈來愈無法忽視的情愫,一點一滴的融掉了她孤寂冰涼的心,但這份心動在初期亦曾令她感到卻步。她是年近不惑的單親媽媽、他是二十多歲的青年,年紀和歷練的差異能讓他們這段感情順利的長相廝守嗎?即使順利相守,是否有朝一日其中一人會顧忌社會主流的眼光而讓這段關係產生裂痕?女兒露莎琳能接受新的家人同在一個屋簷下相處嗎?

  總之,作者很仔細地刻劃出阿嘉莎那個處境和年下男談戀愛會有的煩惱與不安。再次體驗到為某人怦然心動的阿嘉莎好可愛,麥克斯也真的是個暖男,從相識之初起對待阿嘉莎總是體貼周到;在雙方確認互有好感,但阿嘉莎感到不安時主動出擊,進一步表達他的感情來穩定阿嘉莎的心。而前述顧忌也是很現實的考量,每當阿嘉莎思考這些事情時,內心的質疑總會化為母親的聲音在耳邊低聲呢喃,隱隱透露母女間千絲萬縷的思維傳承如何影響如今的阿嘉莎。

  其實我本來沒有想太多,直到看到麥克斯的登場,才想到作者會不會也打算嘗試描寫阿嘉莎和第二任丈夫是怎麼轉變為互相喜歡到結婚的關係?連帶去確認其他主要角色是否真有其人,查詢到凱薩琳和新婚丈夫李奧納皆為史實中存在的人物;僅南西是虛構角色,想想也是,如果拿近代真實存在的人物來描寫負面又沒有根據的創作,很可能會引起在世家人的不滿。

  阿嘉莎面對離婚的痛楚與再次體驗到戀愛的絲絲甜意、凱薩琳瀟灑形象下深藏的畏懼不安、南西旁觀阿嘉莎的傷痛後,對自身不倫戀感到自責與反省,這一切心境轉變全都刻劃得入木三分。作者的同理不僅限於阿嘉莎,對凱薩琳、南西的遭遇也注入深刻的關懷與包容,描寫出她們的困境但不過度批判,一一描述個人處境如何影響她們做出這些抉擇?她們踏出下一步之前,又要經歷多少內在或外在環境的試煉,才有勇氣邁步?她們的秘密在心路歷程描寫的平衡下,呈現出其情可憫又各有成長的面貌。

  查詢網路上史實的凱薩琳和李奧納資料,似乎他們的婚姻終究不盡美滿,不過至少在Lindsay Jayne Ashford的筆下,凱薩琳和李奧納的夫妻感情有個重新開始的溫馨機會,看到凱薩琳終於對丈夫吐露秘密,而本以為會怒不可遏的李奧納接納凱薩琳一直以來的痛苦,讓那些只能收納在心底自行消化或反覆迴圈的情緒有了被接住的歸處。那彷彿淨化彼此內心苦澀、鼓起勇氣向對方伸出手相握的手敘述非常溫暖而動人。(不過在把話講開前,這對夫妻的相處方式真的有夠奇葩)

  凱薩琳的困境有了好的轉機,我本來也期待南西同樣擁有幸運的契機,例如丈夫其實對南西仍存有一定的夫妻情義,或者有試圖修補婚姻關係的誠意,可惜菲利克斯在南西的人生仍舊是不折不扣的反派。凱薩琳為了保護詹姆斯,拼命思考對策和菲利克斯鬥智鬥勇,也克服心裡的障礙,在關鍵時刻抱起一直不敢碰觸的詹姆斯。這一段情節非常精彩,凱薩琳不再是用逞強來掩飾自身虛弱,而是從內而外均散發出堅毅氣質的女子,為了保護某個重要的人而跨越內心障礙,這象徵她精神上蛻變成長的亮點。

  我很喜歡三個人輪流成為彼此支柱的情誼刻劃:看見朋友的痛苦而能反躬自省,諒解他人的苦衷;為了守護朋友鼓起勇氣去克服困難;因為朋友的陪伴而恢復足以面對自身人生課題的堅強。我覺得她們的情誼交織為彼此帶來的轉變和互相守護,是本作裡最扣人心弦的核心,這份貫穿始終的特質使得整部故事熠熠生輝。

  《東方快車上的女人》的主角之一是阿嘉莎,因此我本來很期待會有類似推理小說的橋段,結果雖然有人死去,但跟推理小說的狀況天差地遠,也沒有推理或調查凶手的橋段。本作分類在懸疑小說,雖說三人先後互有猜忌或警戒的描寫,可旅途過程中也沒發生什麼恐怖事件,反倒是作者描繪旅途中壯麗的異國景象讓我滿心嚮往。我覺得最懸疑的是序章,有陌生人闖進自家庭院真的很驚悚,但臨近尾聲時又十分溫馨。阿嘉莎凝視著男子,遙想三十多年前見過的他和那時與友人們共度的時光,這一幕宛如觸摸著泛黃的舊照片,滿溢傷感又懷念的情緒,而面對男子懇切的詢問,阿嘉莎的回答顯得慧黠且溫柔,蘊藏著推理作家的美學與對故人的關懷之情。


*劃線筆記:

頁二九四
  一瞬間,阿嘉莎捕捉到前所未見的光采。做出決定,拯救詹姆斯的性命使得凱薩琳克服了她心中的某個關卡:自從她丈夫自殺那天起就縈繞不去的魔障。醫生殘酷地宣告了她的缺陷時,不只摧毀了她的婚姻,也等於是告訴她做不到每個女人都應該做得到的事情。她永遠無法生孩子。

頁三一八
  眼前的景象讓阿嘉莎看得出神,凱薩琳從沒做過這種事,把他救回來之後就沒再抱過他。彷彿隱形的枷鎖突然解開。這是新生的凱薩琳,她眼中的堅決因為某種從未存在過的力量而柔軟。

頁三二八
  在他們注視之下,牠將一條腿伸向口器,像是在替自己梳理。接著牠展開翅膀,飄向半空中。突如其來的飄揚感將阿嘉莎包圍,這份感受若是付諸言與,無異於陳腔濫調,但她無法克制這句話在腦海中成形:這隻蝴蝶預示了希望的到來。

頁三二八至三二九
  當妳的世界天翻地覆的時候,任何事物都很難相信。重要的是繼續相信妳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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