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未《非人間：蜃樓》

　　八年前讀過《非人間：蜃樓》，最近心血來潮很想重看，就把書翻出來了。左未的文字清麗典雅，每一位角色牽扯出來的小故事都引人入勝，只是前三章劇情由於視角和情景屢次更換，其中不乏相同角色今昔交織的因緣和回憶，甚至未點明相同角色不同人格的狀態，因此一開始不太容易沉浸故事裡的世界，剛投入Ａ的人生，迫不及待地想看清牽繫著他們的糾葛真面目，卻因下一幕換成Ｂ，而被硬生生地打斷。僅能一邊看一邊不停思索，這群身份、經歷天差地別卻不知不覺組成隊伍的隊員們，在過去究竟有什麼樣的緣分才促成今日的交集？

　　大約熬到第四章，前面換幕頻繁的困擾就會大幅降低，前三章的多線敘事收攏彙整得差不多了，縮減成今（謝應真和他快樂的小夥伴們）／昔（狐女朱意和謝奭生的恩怨情仇始末），等到朱意的事情收尾後，再循序漸進地處理劍客崑崙與龍女珊瑚、冒險赴冥界放出迦樓羅王、錢塘龍君為救出一起跟去的愛女驪珠也跟上冥界探險隊⋯⋯等等後續事件。

　　《非人間：蜃樓》對我來說就像是小時候讀過的《聊齋誌異》或志怪小說，左未推進故事的招式似曾相識又翻炒出不太一樣的新滋味，感覺很像是好幾位志怪小說單元劇的主人翁齊聚一堂，在解開自己的故事時，意外發現和夥伴Ａ、Ｂ、Ｃ在過去存在著不輕不重的關係，那時候也許沒注意到彼此影響了對方的未來，又或許留意到了但只是短暫交集，告別後各走各路直到今日再相遇，不知不覺所有人的命運糾纏在一塊兒，交織出另外的支線和緣分，最終變成解開自身問題時，大家的目標也逐漸一致要找到不解之緣的根源來解除從昔日累積到今天的業障。

　　所有角色裡我最喜歡的是錢塘龍君和驪珠這對龍父女，對照仇視厭惡其他族群的兄長東海龍王，豪爽又不拘小節的錢塘龍君對我來說實在討喜、親切多了。驪珠雖然被設計蠱惑去竊取太陰鏡來交換她的願望，但事後察覺她的舉動造成謝應真有性命之憂，在故事後半段即使心知不妥，仍憑藉著半是歉疚想彌補、半是賭氣不服輸的心態一起衝進通往冥界的入口。

　　插手干預堂姊珊瑚、哥哥蟠淵的婚事也不純粹是想破壞她們的關係以便利於自己，也有真心為她們著想的成份。事後看到兄姊在情感上兩敗俱傷，蟠淵因為婚事破局而傷神；珊瑚固然得以再見到舊情人，崑崙卻早已面目全非，能再見只是開端，接下來等著珊瑚的只會是更艱險的試煉。這讓我感覺到驪珠思慮不周而闖禍，還在有心人士推波助瀾下無法及時止損，但耿直良善的心促使驪珠積極力挽狂瀾，從驪珠角度來看，《非人間：蜃樓》是不諳世事的少女在經過一連串歷險記後，閱歷和心境俱有所成長的記錄啊！

　　在所有劇情裡，我最不喜歡的珊瑚和崑崙的感情線，倒不是寫得不好，而是他們倆的戀愛太苦了。瞧得難受。看到珊瑚和崑崙的異族之戀最後竟然是這麼慘澹的結局，不禁想著若是當初東海龍王沒有用計拆散這對有情人，而是順水推舟地支持珊瑚跟崑崙成親相守，等到崑崙壽終、等女兒的喪偶之痛逐漸淡去後，遊說她跟其他龍族再婚。不知道是否會好一點？

　　不過這條路說不定也會因為龍族的族群歧視而有變局，別的不說，最歧視非龍族的就是東海龍王，其他族群哪怕不像東海龍王那樣過激，應該也有身為龍族的傲氣而也可能輕賤曾跟人類結縭的珊瑚吧？不過，講這麼多也只是事後諸葛罷了。而且如果我站在東海龍王的立場，說不定也會嚴厲反對女兒跟壽命相差甚多的人類談情說愛，不希望女兒早早當寡婦。

　　謝應真和狐女朱意耐人尋味的關係是我最喜歡的劇情線。我喜歡敢愛敢恨的朱意，那肆意揮灑情感到極致的身姿就像站在烈焰般的彼岸花海舞動，令我移不開目光，也喜歡屏除仇恨撫養應真長大，並因此獲得些許慰藉的管狐婆婆。謝應真本該如生母崔氏那般，被朱意的憎恨所牽連而死，但尚在襁褓中的應真卻撫平滿懷熾烈恨意的她。既關愛著他又憎恨著他，既敬愛著她又戒備著她，朱意和謝應真的關係讀起來很耐人尋味，我喜歡這對養母子那種模糊不清、無法明確定義哪一方較多的情感，也慶幸朱意了結和前夫的孽緣時，謝應真的態度沒有辜負他的養母。

　　後半段我印象最深刻的應該是迦樓羅王和謝應真等人一起逃出冥界後的反應：

　　「這不是⋯⋯我想看的天空⋯⋯在血湖的時候，我總是想⋯⋯如果能活著出去⋯⋯不，只要能夠再讓我看天空一眼⋯⋯哪怕看完之後立刻便死了，我也願意⋯⋯但是⋯⋯如今當真出來了，卻又不是那麼回事⋯⋯須彌山⋯⋯我想看的是須彌山的天空⋯⋯萬里無雲⋯⋯只看得到天地交界⋯⋯」（節錄自頁三一五）

　　那種渴求壽終之前能見到故鄉景色的深沉情緒令人動容，錢塘龍君的反應有點傲嬌，先是問迦樓羅王還有多少時間，再允諾「只要你不死在我背上，等此間事情一了，我錢塘送你回去便是」（頁三一六）本作世界觀的背景是龍族與金翅鳥族水火不容，迦樓羅王會被關在冥間兩百多年也是東海龍王主導造成，因此迦樓羅王自然很驚訝。看到他的反應，錢塘龍君又補一句：「你可別想岔了，這只是順路。天山龍王來向我這個長不大的女兒提親，我原本就要走一趟西域，把這門親事回絕掉的。」（頁三一六）

　　讀到這裡，忍不住在心裡竊笑一番。真是的，錢塘叔叔就不能老實承認他被迦樓羅王真情流露想回家的心情所渲染，才忍不住出手想幫忙他達成心願嗎？想幫忙人家就直接說嘛！何必這麼拐彎抹角XD寫到這裡，忽然覺得《非人間：蜃樓》的兩對龍族父女個性皆頗為相像，珊瑚承襲父親的頑固，認準的人事物不會輕易移情捨棄，只是東海龍王是始終如一的厭惡非龍族群，而珊瑚則心心念念是崑崙，無法捨棄舊愛。

　　錢塘龍君沒有族群偏見的特質，讓他在五湖四海結交許多朋友，這次也仰賴板橋三娘子的協助才追查到驪珠的去向，想做什麼事情通常感情上覺得該做就會自行動手實踐，不會試圖在在道德倫理說服身邊人後才開始進行。驪珠也一樣，雖然在《非人間：蜃樓》的表現顯得跌跌撞撞，但她的一切行動都是由心出發，在過程中可能也無意間傷害到某些人，但察覺到後會竭盡全力去彌補，一如耐心地在板橋鋪住上數月等待原璧歸還那樣認真表達她的誠意。

　　驪珠線我喜歡她在冥界奈河闖蕩時，遇見舅公騰蛇的對話，驪珠經過這番來往後，意識到她的混血身份在東海龍宮受到薄待，但自己竟也不自覺以父系血脈的龍族之女身份自居，忽略輕視了母系的蛇族血脈，在舅公質問的這瞬間意識到她無自覺的輕慢意念與心境變化。以後她的身份認同應該會融合重視父母雙方的族群，既為龍族也是蛇族之女的身份感到驕傲。再度與謝應真相會，驪珠和應真似乎有淡淡的情愫縈繞在雙方之間，但現階段還是朋友好感居多的氣氛。過一陣子再來複習續集《非人間：龍王》，看看他們又一起經歷了什麼事情，感情才慢慢深化到有往戀愛線進展的苗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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