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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8月25日 星期四

恩田陸《沉向麥海的果實》

  或許是出於在學生時期讀過那些故事,每隔一段時間「好想重看那本書啊!」的念頭就像海浪般一波波向我襲來,直到我再也無法忽視內心那個聲音,拿起那本書翻閱回味。《沉向麥海的果實》就是最近那本一直想重看的故事。高中時第一次讀這本書,那個時候心態上可能比較接近將它當作異色幻想風格的故事,雖然本作獲得「日本推理作家協會獎」,不過融入相當多的元素後,我覺得跟一般的推理小說有些距離,最吸引我的也非推理,而是綠之丘看似瑰麗繽紛、內在卻陰暗晦澀的學園文化,因此無論是當時還是現在都沒怎麼在意推理的部份。現在再讀,可能私心會將《沉向麥海的果實》分類到「少女小說」那一區吧。

  水野理瀨抵達綠之丘學園就讀,綠之丘地處偏遠而廣大,校內教學資源如建築物、教學資源、藏書量皆非常豐富,可以滿足各種學生的求知慾,並享受得天獨厚的學園文化。綠之丘別名「三月之國」,遺世獨立的氛圍裡蘊藏著多采多姿的學園文化,例如每位學生都有屬於自己的「家族」團體,校方會定期舉辦茶會、宴會、音樂會、舞台劇觀賞等等休閒娛樂活動,圖書館還有巨量的藏書等待學生們去探究,光聽就感到很奢侈,竟然可以在學生時期體驗到這些經歷,這讓我當年同為學生的我非常憧憬。雖然後續情節可知三月之國的運作絕非表面上的光鮮亮麗,還有著不為人知的陰暗面,配合著校長或某些人士的需求,學生可能隨時有失足而死的考驗,但當年仍湧現「好想在綠之丘讀書喔!」的渴望。只是學生可能要謹慎避開紅心皇后化身般的校長設下的陷阱,唯有這樣才能在璀璨與懸疑一體兩面的學園傳統裡度過,從三月之國平安返回現實世界。

  《沉向麥海的果實》頗有少女漫畫的韻味,不僅僅是先後出現內外深具魅力且對理瀨有好感的男性角色,還有理瀨進入綠之丘之後受盡女王蜂型學生嫉恨欺凌、心裡委屈也無法傾訴,彷彿單純無辜少女的處境。但在這一鋪陳上,理瀨的樣貌是割裂的,一方面讀者可以很清楚地看見理瀨在校園內因為「二月的最後一天入學」的不吉利形象而在暗中招致猜忌與疏遠,並且出於本身的女性魅力和備受校長青睞的狀態,引起象徵反派的親衛隊女學生們憎惡而排擠理瀨的外在處境。然而另一方面,透過理瀨待人處事的原則、敘述價值觀的內心獨白、遇到突發狀況慌亂之餘也能冷靜推理造成的原因,種種描述堆疊出一位內在冷靜聰慧且不輕易動搖的強韌少女形象,而她對自身獲得優秀男同學們關照造就的人際關係窘境、對自身容貌充滿自信與自知之明的意識也在在顯示出理瀨的本質絕非天然無辜的傻白甜。

  大概正因為失憶的理瀨內在其實很堅強,而且真正的她耍起心計來絕對不遜於真正的幕後黑手,中途親衛隊出現找碴的手段太拙劣,團體裡面至少應該多少會有一、兩人考慮到校長非常重視理瀨而不敢明目張膽地找麻煩吧?或者感到不妥而勸阻夥伴吧?但她們的態度一致似同一個模子刻出來的,讓我感覺她們的形象很扁平,真的只是在三月之國襯托理瀨從茫然怯懦到恢復成堅強大膽的工具用龍套而已。不僅僅是利用她們仰慕心態來操弄的校長、心生厭煩就直接解決她們的約翰,還有恢復記憶後,將她們視為完滿三月之國世界群眾演員的理瀨。近幾年流行惡役千金重生或忽然發現自己是書中角色的故事,這次重讀期間忽然很好奇,如果有人寫反派親衛隊學生忽然意識到自己是三月之國小配角的二創文,會有什麼結果?為了避開被推上成為三月之國祭品的結局,她們會採取怎麼樣的行動擺脫厄運?

  感情線的部份,有嘴賤心軟的黎二、溫柔貴公子的約翰,這兩位男性角色都頗有魅力,雖然沒有特別站哪對CP,但黎二最後的結局讓我很惆悵,明明是個好孩子,一直為理瀨的處境著想,好希望他能過著單純平靜的生活啊。但從黎二犯下罪孽開始,被愧疚、自責纏繞的他大概也不認為自己有資格過著平凡安寧的餘生吧?所以總是自己選擇往陰影佇立。約翰的話,可以感覺到他單純親切的營業言行下的腹黑面,有時候還會故作不知自己影響力似的將理瀨推向女學生們的嫉妒漩渦,然後在不遠處好整以暇地觀察理瀨的處理方式和一次次面臨這種場面的行事轉變。這惡趣味和校長還挺相似的,難怪校長相中他當未來女婿。我看不只是約翰的家世,狡詐的個性投契大概也是原因之一吧。我覺得如果是渴求安穩平淡生活的人,即使一開始被約翰的複雜迂迴的魅力所吸引,最後也可能自行退離,不浪費人生陪他玩他熱愛的危險關係,稍有不慎或惹怒他還有死亡危機;但真正的理瀨是熱愛挑戰自我極限、充滿膽識的女孩,本身對於未知的世界和自己能抵達的地方躍躍欲試,因此最後無論是於家世門當戶對或個人利害關係相合,最終都會促使理瀨選擇約翰吧。

  我有些好奇其他理瀨進入綠之丘學園的IF線,像是她沒有失憶,維持真正的性格,她會在學校裡建立怎麼樣的個人形象和人際關係?能夠自信又豪放地發出「這裡可是我的王國!」(頁三四一)雄心壯志之語的理瀨是否會以強悍亮眼的形象讓所有學生臣服於她,在校內奠基出女王般的地位?或者她真的只是假裝失憶,演戲給包含家人在內的所有人欣賞,觀察他們的反應當作未來挪動三月之國演員舞台的參考依據或是後續應對處世的原則?《沉向麥海的果實》主要角色其實多少都有配合個人特質調整營業形象,再觀察談話對象反應的明確意識,更有甚者是刻意扮演某種形象放鬆身邊人的戒心。在人物刻畫上深入這一點去探究角色的內在,交織出人際關係的曖昧朦朧,其實也是恩田陸多數作品的共通特色了。


*劃線筆記:

頁一二九
  她不討厭滿布雲層的天空,對喜歡作夢的她來說,這種可以明顯感受到雲朵變化的天空,反而讓她更容易進入天馬行空的世界。或許,目光追逐雲層變化的行為,就像追逐內心某種情感的流動。

頁一六九至一七零
  為什麼我會排斥打扮?明明同齡的女孩都熱衷於裝扮自己,難道我是自我意識過剩?
  理瀨從小就很討厭綴有蕾絲與緞帶的衣服,也許是因為這類衣服總被人貼上「可愛女孩」的標籤,當然,她也很抗拒在頭上紮蝴蝶結。但大人一看到理瀨,必定都會挑她最討厭的這類衣服,她一說不喜歡,每個人便都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而且,刻意穿這樣讓別人認為自己很可愛,也讓理瀨覺得很心虛、渾身不對勁。
  小理瀨知道自己長得很可愛,她有自信不用特別打扮,大家還是會這麼稱讚她,所以才穿得比較男孩子氣,總是一身褲子與素色衣服的打扮。好像是小學六年級的時候吧,有個女孩對這樣的理瀨大聲說,她塊頭那麼大,實在很礙眼。
  那時的理瀨受到雙重打擊。一時沒想到自己竟然給人這種印象,二是察覺自己內心深處確實有這種想法。

頁二二零
  「我覺得,長得美是很辛苦的一件事。很顯眼、處處受人誇讚,卻也容易被人嫉妒,在這種情況下,很難保持第三者的超然立場看自己,不是嗎?不論再怎麼謙虛,也改變不了自己容貌比別人出色的事實,而這件事往往會傷害到朋友,此外,在出眾容貌成為處世武器的同時,也成為被他人的妄想與先入為主的觀念攻擊的理由,漸漸地,這個人的心機就會愈來愈深沉,到了這個地步,記憶中不但沒有好事,反而盡是讓人厭惡的回憶。不過,對自己容貌自視甚高的女子完全不會感覺到這些事,我認為這種人根本稱不上美麗。另一方面,我也不相信有什麼清純天真的美少女,我不相信她們完全沒意識到自己的美麗,遲鈍到沒發覺自己的優點,那如果不是演技,就是無知與怠慢。對我來說,不會被自己美貌傷害的粗線條之人,根本稱不上是美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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