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郎君:蠔鏡窗的新娘》在劇情架構上是我喜歡的類型,以翠玉、梅香這對表姊妹的雙女主設定鋪展開來,故事裡以翠玉為主要視角,在梅香被迫嫁給蕭家後,心繫著表妹梅香的翠玉展開一連串的拯救妹妹行動,四處奔走努力打聽消息,試圖在不影響與家中長輩的關係下救回梅香。但愈調查愈隱然察覺婚事不是表面上的那麼簡單,加上鄉里間「蛇郎君下山尋新娘」的傳言塵囂甚上,翠玉心裡日益不安,急切地想要確認梅香是否平安,不知不覺發現隱藏其後的妖異和不為人知的陰謀,將兩姊妹推進這個陷阱裡。
翠玉在家中長輩習慣處處比較兩姊妹差距的環境下長大,其實內心是比較自卑的少女,但《蛇郎君:蠔鏡窗的新娘》安排她出於對妹妹的擔憂,按捺住焦慮,勇往直前朝向未知的妖異存在挑戰,堅持著要救回妹妹的意志。全書描述翠玉的救妹行動,讓翠玉柔弱中蘊藏著堅強的形象躍然於紙上。初期翠玉敘述裡對梅香隱含著羨慕與嫉妒的微妙情感,讓這段姊妹關係乍看之下沒那麼純淨,但中後期翠玉鼓起勇氣挑戰未知反而讓姊妹情誼變得更加動人。
不是單純地喜歡妹妹,而是我看到妳被長輩們讚譽有加之處,亦明瞭妳背負這些期待所必須承擔的苦衷,既辦不到長期被當作優劣對照組的樣本而厭惡妳,也無法在明知妳心中所求為何的情況下,眼睜睜看著妳披上嫁紗,踏上自己不想走的路卻什麼事情都不做。毫不猶豫也未曾懷疑彼此的姊妹情誼很美好,但像這樣當事人經歷內在情感掙扎並努力克服外在困難,互相守護的姊妹情誼不也別有「不經一番寒徹骨,焉得梅花撲鼻香」的溫暖動容嗎?
梅香戲份相對少但絲毫不遜色,每當我以為梅香已被妖異擊敗、喪失自我意志時,發現她只是沉住氣,等待下一次反擊的時機,這段反擊蕭家夫君的情節為梅香刻劃出一個有勇有謀的堅毅少女形象。兩人宛如光亮和陰影,在不同面向上展現出她們的溫柔和堅強,而兩姊妹的特質與行動十分互補,沒有梅香的計謀,救回梅香的翠玉恐怕只能不知所措躲著敵人的追捕,過著平安一天是一天的日子;沒有翠玉的深情召喚,一度為了復仇在所不惜的梅香或許就這樣拼到兩敗俱傷,敵人消亡了,可翠玉終究失去妹妹了。正因為翠玉宛如避風港,遭遇過痛苦的梅香才能重新牽起表姊的手,努力朝向姊妹倆都能過著真心憧憬、熱愛的幸福生活邁進。這種雙向珍惜的女性情誼讀起來真的非常舒適,可理解她們各自懷抱的煩惱和經歷種種事件後成長出的力量。
沈父用長輩的姿態對女兒施壓逼婚的情景讀來令我不適,同時心裡也產生一種不盡然同意的念頭。沈父以「家計艱難」為由軟硬兼施地逼迫梅香接受婚事,若說雙親為了家計不得不賣掉女兒來求得一線生機,但日後家人有好好地過日子,用正派的方法與心態營生,累積財富讓家境轉為殷實,一步一腳印重現家門榮光的夢想,也努力保護兒女不再被迫為了家人犧牲自己去結不想結的婚事。那即使女兒心有不甘,或多或少也能信服雙親那半勸誘半強迫的逼婚說詞是有其道理的,如果家族成員也都有承擔起自己的職責,那麼這段「非自願的幸福婚姻」或許多少也有接受的存在意義。
我認為的家族是在家庭成員們年幼尚無法自理或年邁病弱時,青壯年成員為主力支援與庇護他們的存在,同時在家族成員成長到足以自立時,也必須承擔起相對應的責任,就像成長期間受到長輩關愛與照拂,如今自己也必須成為那個有能力照顧家族成員的人。如果是在這種時代背景與家族同進退才能活下去的前提下,我的心態多少會傾向衡量利弊得失和家庭成員責任而接受,哪怕內心仍充溢著勉為其難的委屈和痛苦情緒。
然而沈家長輩收下豪華聘禮後,卻只是關閉水果店生意,拿著賣掉女兒的錢財揮霍,不事生產地扮演闊綽少爺、富家千金的生活,而不思怎麼繼續踏實的經營家庭經濟。這讓人如何對長輩的說詞心悅誠服呢?如果我站在沈梅香的立場,眼見長輩收下聘金卻不思進取,轉身就到處添購奢侈品、四處聯繫舊友炫富,我一定會加倍地感到自己的被迫犧牲不值得,說好的共體時艱根本只有被賣掉的女兒在共體時艱啊。我是沈梅香肯定也會想翻桌,既然長輩履行自己的職責,那這段「非自願的幸福婚姻」也沒有繼續下去的必要了。
故事裡莫名冒出一個從旁協助的超級幫手花允文,一開始覺得橫插這個術士青年稍顯突兀,隨著蕭家郎君的真面目隨著調查結果有著落,一度猜測他是相對應的五顯神,結果後來發現花允文是正牌貨,畢竟書名都寫了。正牌主角之一不登場說不過去吧XD我個人很喜歡翠玉和允文同甘共苦累積出來的情愫,真的很可愛。允文是第一位認真看待也看到翠玉人格魅力的外人,翠玉隱然累積的情愫或許也有難得被人肯定的感動吧。同樣的,翠玉也是罕見地親睹允文原形卻沒被嚇跑的人類女性,事後待他一如從前,只是多了些許柔情關懷。
只是可能作者長安在姊妹情誼的經營上已煞費苦心,加上這的確《蛇郎君:蠔鏡窗的新娘》的翻案重點,相較於翠玉和梅香用成長回憶、心境描寫、對話交流累積,讓讀者體會到醞釀其中的深厚情感,翠玉和允文隱晦萌芽的戀慕處理在後期略顯粗率且過於直白,採取讓角色直接點明心中情意緣由的編排,讀來少了些許在朦朧中摸索出情意溫度的樂趣。如果有續作的話,很希望有機會再看到翠玉和允文的發展,也盼望梅香逃離家人後能過著自由且幸福的生活。
不知道作者是否有意無意融入許多故事原型,但我閱讀《蛇郎君:蠔鏡窗的新娘》時確實常想起以前讀過的神話,例如〈蛇郎君〉原作的故事架構令我想起〈丘比特與賽姬〉,而原作中被掉包的是新娘,在《蛇郎君:蠔鏡窗的新娘》裡被調換的卻是新郎;梅香為了堅守其意志,在幻境中變成老鷹躲避蕭家郎君,讓我想到〈阿波羅與達芙妮〉,同樣都是為了躲避不想要的追求者而變化自身模樣;翠玉目睹允文原形和後續反應讓我想到《白蛇傳》,白素貞不小心現出原形,丈夫許仙活活被嚇死,而翠玉則驚慌中很快冷靜下來,還有餘裕安撫允文。
《蛇郎君:蠔鏡窗的新娘》翠玉、梅香、允文一起逃走,結束了地獄般的歷險,搭上火車奔向新生活的光明,但終章也種下了隱患的可能性。但其實我還中意這個結局,雖然沒想到阿窗婆會把某個關鍵復活,我認為這個結局暗示蕭家郎君的存在對應著人的貪念,只要人的貪婪一日不止,那些貪婪的意念就會成為灌注蕭家郎君再起的力量,終有一日會捲土重來,而到那個時候,與其相對的人們會怎麼處理這個問題呢?日治時期的翠玉、梅香、允文已經用自己的力量與其戰鬥過,那份堅決奮鬥對抗的過程和結果正是他們的選擇,那麼未來的人們又會怎麼面對「貪婪」呢?我覺得結局隱藏著這個疑問留待讀者自行思索。
*備註和其他:
1.起初沒有特別在意,只滿心想著要快點讀到這個故事,直到讀完後翻開版權頁,才發現封面也是林花的繪畫作品耶。真的好美,雖然我看到圍繞新娘梅香身邊的蛇身仍然有點害怕。
2.書頁預告還會出《虎姑婆》(青悠 著)、《阿里嘎該》(小波 著),明明寫著「即將出版」,怎麼到現在都沒看到出版呢?TA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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