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ane Austen《傲慢與偏見》

　　可能受到前陣子閱讀《珍．奧斯汀計畫》的刺激，最近突然很想重看《傲慢與偏見》，便從圖書館借書回來讀。這次重看比起伊莉莎白和達西，內心反而湧現更多對班奈特夫婦的感想，首先我對媽媽的印象變好，覺得粗鄙又不太會讀空氣的媽媽確實是真的很愛惜女兒，雖然為了順利讓女兒嫁出去，在富家公子面前會刻意獻殷勤到旁人不忍卒睹的模樣，而媽媽本人也未能意識到自身舉止的不得體。但若對方批判侮辱自己的女兒，哪怕對方是她求之不得的年輕有錢公子，媽媽不但會為女兒受辱抱不平，也不會在此情況下勉強女兒去跟討厭的男人湊對。

　　「但值得安慰的是，無論妳究竟碰到什麼樣的負心漢，要相信妳還有個對女兒愛護有加的母親，絕對會徹底發揮她的價值。」——《傲慢與偏見》頁一五七

　　素日以消遣妻子的愚昧為樂的班奈特先生，也肯定妻子愛女至深此一特質。看到爸爸跟伊莉莎白討論韋克翰的事情時，表態認同妻子愛女兒時，我心裡有些嚇到又覺得有些暖心，原來他也有好好將妻子摯愛家人的優點看在眼裡啊。我本來頗為遲疑，不確定這段話是否又是班奈特先生出於譏諷心態說出口的話？但想想那是跟女兒單獨會晤相談嚴肅話題的場景，應該不至於在這個時候還取笑不在場的妻子來自我娛樂吧？

　　爸爸對女兒社交或婚姻大事的話題上都不冷不熱，跟媽媽焦躁緊張的態度形成鮮明對照，但看著爸爸習於做壁上觀，秉持著嘲諷態度的想法看待妻女對於婚姻的迫切心情，忍不住感到些許惱怒。畢竟在當時的限嗣繼承制度下，五個未婚女兒可能會在他死後被迫趕出家門之於班奈特太太是真實的恐懼，也是再這樣下去女兒們不得不面臨的窘境。在此前提下，爸爸既不設法為女兒的未來能好過一點而嘗試籌畫一些未雨綢繆的方案；明明看出妻子和幾位小女兒對於婚姻和待人處事有偏差之處，卻不以父親立場教誨女兒應有的品格和處事方法，讓她們不至於往荒腔走板的路上邁進。

　　一路看下來，覺得班奈特先生在親子互動上太被動了，更令我惱怒的是明明一直採取放任態度，但妻女出包時，不是趁機教育女兒是非曲直反而冷嘲熱諷，忍不住想吐槽他說「班奈特太太對於女兒婚姻的執念強大到荒誕沒錯，但你什麼也不做，就能顯得比較清高了嗎？」莉迪亞跟著韋翰私奔，而且直到新婚返家時都未能意識到整件事的嚴重性與可能帶來哪些風險，莉迪亞事件除了讓全家來場震撼教育以外，應該也讓班奈特先生理解到他必須善盡家庭成員和親子教養的職責，否則日後有機會再度釀出大禍。

　　夏洛特對婚姻的價值觀其實在開場沒多久，就藉著跟伊莉莎白的對話展現出來，顯示出夏洛特已在心裡做好取捨和對婚後必然會有的夫妻價值觀磨合做好心理準備。伊莉莎白給我的感覺是一位在婚姻上秉持著理想主義的女性，這一點當然受到雙親婚姻的影響，讓她希望能夠找到品行談吐都合得來，能夠由衷地相處愉快的伴侶；夏洛特則是現實主義者，她很清楚以自己的條件和現實侷限都容不得繼續拖延下去，因此計算好利弊得失和自己所能承受的部份後，便爽快接受柯林斯先生的求婚。我不討厭這樣的夏洛特，同時也想反問難以接受夏洛特婚姻選擇的伊莉莎白是否有考量過萬一自己沒能找到適合的伴侶共度餘生，在父親逝世後，她打算用什麼方式謀生？

　　在夏洛特婚事確定後，兩人對婚姻的看法相左衍生到彼此的情誼稍有變質。我彷彿看到家庭主婦和單身女子之間的論戰，兩方之間可能或多或少會輕蔑對方的選擇和生活，認為自己過得比較好，但回歸到自己的人生承擔自身苦難時，心裡也可能忍不住產生欣羨另一方的生活方式。但活到某個時候，或許雙方都會明瞭彼此的選擇其實都沒有對錯，每個選擇都有它的重量和必須付出的代價，有各自的苦澀和甜美。如果都竭盡心力達成生命裡的願望並承擔所有甘苦，努力將生活經營得幸福快樂，我想那就是一段很好的人生了。因為理解這點，能學會寬容同理當初做出不同選擇的人，也寬宥當年想法還不夠圓融成熟的自己。

　　伊莉莎白的聰慧靈動大概有一部份體現在伶牙俐齒上吧。有她相伴的對話均能維持著輕盈跳躍的輕快感，即使對話方感受得到她一部份弦外之音的微微譏諷，也因伊莉莎白在禮儀和人際情分間的分寸拿捏得宜，而讓對方最多停留在反唇相譏的程度即可，鮮少會因此讓雙方大動干戈，鬧到雙方彼此撕破臉。（不過也有可能是當時的社交禮儀就是有個心照不宣的默契，某種程度上的玩笑話在社交場合被視為調劑，不要越過底線就無須嚴肅看待也不一定？）跟伊莉莎白相比，班奈特太太跟人對話的主張其實道理不是完全不能接受，只是有時候她過於渴望誇耀自己和家人的存在，得意忘形就不太會讀空氣，無法察覺到社交氛圍已透露出他們不想繼續聊這個話題的無形資訊，那種場合就會給我班奈特太太只想將眾人的目光聚攏在自家身上，沒有顧慮到其他人感受的微微白目感，也讓場面變得尷尬微冷。

　　伊莉莎白和達西對彼此的印象不佳，而且還在一開始就甩下狠話加深負面印象，真是示範何謂給自己立旗的最佳案例XD從達西跟伊莉莎白第一次求婚開始，讀者彷彿陪這對歡喜冤家走過一場內自省之旅，摻雜著尷尬難堪愧疚的複雜心緒，最後在雙方積極的努力下，讓對方改觀且重新銜續起彼此的緣分，心底設想伊莉莎白察覺自己錯怪達西時會湧現的種種情緒，還有體悟到自己稍早前批判他人的說詞其實也適用於自己的後勁，都不由自主跟著感到難為情起來。（我一直在想她和他在後續接觸的過程裡是否有好幾次都想直接挖洞把自己埋進去？）

　　達西那一方的反省也沒有好到哪裡去，以為自己是拿出最誠懇的心意和詞彙請求對方接納自己的感情，但未能察覺到字裡行間隱含的驕傲和輕慢。不過透過伊莉莎白的指責，達西重新省視自身盲點，並在日後用心做出待人處事上的改善，仍然值得好評。我非常喜歡後期伊莉莎白和達西慢慢破冰，重建起雙方情緣的過程，從生澀拘謹的態度轉變為不拘小節又親密的戀人互動，可以看到伴侶雙方皆為良配時，為彼此帶來的正面影響。

　　珍的形象就是典型的善良正直女性，但不會覺得她人設平面單調，從故事中的敘述能察知珍是具備操持家庭、照顧弟妹的能耐，也能與周遭親友和睦相處的人，在價值判斷上或許不像伊莉莎白那樣犀利敏銳，但有時反而能脫離成見，公平看待天秤上的兩方，只是珍的善良讓她傾向希冀兩方都是清白無辜的人。（例如：伊莉莎白指責賓利偏信摯友達西的說詞時，當下也未能意識到自己出於對達西的偏見，同樣選擇偏信韋克翰的片面說法。真相大白時才發現，當初珍採取無罪推論去判斷達西與韋克翰的為人，反而達成正確的結果。）話說閱讀期間我一直把珍的樣貌想成《惡女的變身》賽姬，如果賽姬在人情世故上成長得更加圓融妥善，說不定就會是珍那個樣子，保有天真純摯的性情，又具備妥善料理現實繁雜事項的手腕。

　　木馬文化柯乃瑜譯者翻譯的版本相當流暢明快，有幕場景是莉迪亞向姊姊們聊到軍官、舞會的事情，有些斷續的說話方式唯妙唯肖的呈現出莉迪亞興奮得上氣不接下氣的口氣，這一幕令我印象深刻。還有伊莉莎白和班奈特先生最後分別回信給嘉迪納太太和柯林斯先生的用字遣詞也可以察覺到父女倆融入文字裡的幽默俏皮，令人不由得莞爾一笑。之後應該會繼續找木馬文化出版的其他五部Jane Austen作品來讀，雖然我不確定會花多久時間。

附記：

1. 不知是否我的同人女症狀太嚴重的錯覺？總覺得伊莉莎白跟舅媽嘉迪納太太抱怨珍和賓利漸無聯繫，兩人可能萌生的戀情會破滅的滿腹抱怨。那一段好像CP粉原本嗑出CP滋味來了。卻很突然地發現自己鍾愛的CP就要散夥而難受的心聲XD

2. 順道想提一下，我讀過最痛苦的《傲慢與偏見》譯本是張思婷版本，當時漫遊者文化在裝幀上非常用心，硬厚紙板的封面鏤空一名女子側身姿態的設計精緻細膩，一開賣我就立刻訂購，沒想到譯文讀得很痛苦。雖說轉換心態當作在讀清代風格的翻譯小說也未嘗不可，但讀著張版譯文時，我腦袋裡浮現的不是英格蘭的莊園樣貌和歐洲仕女服飾，而是《紅樓夢》大觀園般的景象，感覺非常不協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