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台灣角川輕小說比賽開始注意到「月亮熊」這位作家,但是她在台角出版的作品似乎多數是男性向,我實在提不起太大的興致找那些書來看,《藏神鄉》出版時,我覺得應該是我比較能接受的類型,就買下來讀。本來我打算等下篇出版時再一口氣看完,沒想到過了一年,仍然等不到下集,於是放棄這個念頭。《藏神鄉》是一本具有東方色彩的架空奇幻故事,按作者所言,背景是她依照自己對「西藏高原」的美好想像所創作出來的設定,插圖與故事中描述芽族居民的生活方式——騎馬、狩獵、刺繡,則讓我忍不住想起《姊嫁物語》,在嚴酷卻美麗的自然環境裡,物資貧乏、刻苦生活的人們。
我對《藏神鄉》的喜愛一部分落在作者刻畫柯爾克的心理狀態。柯爾克對金央、白瑪兩姊妹的判斷基本上很公正,但也隱約地散發出他自己情不自禁受到白瑪吸引的情感,使得他在跟兩姊妹相處的過程中,會稍微地倒向白瑪這一邊,不自覺的想給她更多關注、鼓勵與支持,繼而延伸出柯爾克心裡出於戀慕而生的自私心願,我覺得月亮熊將柯爾克這一些複雜而幽微的內心曲折處理得滿自然。我不會認為柯爾克是個純然的好人,他給我的感覺就是個正直誠懇,但在感情上也坦然表現出個人私心的普通男人,這一點特質讓他與白瑪的關係在曖昧之外,亦有趨近務實的氣氛。簡言之,我喜歡的是他不會搬一些奇怪的言論來包裝個人私心,而是坦白地正視心裡面的想法,也思考自己為什麼會有這些感覺的態度。
金央作為白瑪的姊姊,在家族裡得到的關注與婚嫁資源卻不如妹妹豐沛,甚至從日常細節可以窺見父親經常偏袒相貌更可愛的妹妹,雖然全都是一些日常小事,可那份被忽略、被放在次等位置的怨憤心情累積起來也是相當可觀的,也引爆出金央後續的計謀策劃。金央在某方面比白瑪、柯爾克都還瞭解嚴酷現實,婚姻的存在意義先是務實的生活定位,而後才有浪漫的情感想像,她很清楚未來丈夫的家庭資源會在很大程度決定自己後半生的生活品質,然而父親對自己的婚事卻遠不及對待白瑪來得用心。金央的陰謀固然是對妹妹的巨大傷害,但對自己來說,又何嘗不是孤注一擲的賭注呢?如果她無法獲得丈夫的接納,那麼等待她的恐怕也是失去所有依靠的萬丈深淵吧。
長年遭遇不公平對待的她在活潑幹練底下也有非常壓抑而深沉的一面,金央處在不受寵的位置,能夠看到很多事情,也鍛鍊出她敏銳的觀察力。我一方面心疼金央必須透過傷害妹妹換取理想婚姻,一方面覺得《藏神鄉》世界觀裡的女人必須藉由婚姻換取個人生存定位的這件事而難過。一想到這裡,我就很慶幸出生在不需要用婚姻來決定個人價值的時代,雖然社會氛圍對於「男人該怎麼樣」、「女人該怎麼樣」、「該不該結婚」之類的事情仍有各式各樣的刻板印象,但大致上這種「只要是人都必須結婚」的觀念制約,比起過往已降低許多。
白瑪則是清純、善良,充滿正面形象的主角,不若另兩人有著顯而易見的陰暗面,像白瑪這種設定,在角色刻畫上稍有偏差,就容易讓人覺得是個輕飄飄的傻白甜模樣。作者在幾件事上的描寫白瑪的態度讓我比較不容易產生這種感想,像是她全然信任姊姊金央,在遭到姊姊背叛後的隱忍痛苦、情緒流露,以及婚後首次返鄉,哭著走向姊姊、兩人和解的瞬間,有太多話想說卻不知從何說起的百感交集,這幾幕場景讓我能在白瑪的內心掙扎切實感受到她的純真善良。姊妹講和的劇情安排,也側面傳達出即使兄弟姊妹之間無論發生過什麼事情,只要彼此都還有想重修舊好的意願,仍然有冰釋前嫌的可能性。
在感情上,她還處於懵懂不解的模樣,成長過程中,她是備受家人寵愛的孩子,所以性格天真、不諳人情世故,也未能提早察覺姊姊的心結,她和柯爾克的相處間有著微妙的曖昧,我感覺白瑪多少有被柯爾克吸引,只是還不到發展成戀愛的地步,一方面白瑪的待嫁身分讓她下意識的不去思考兩人的關係,如果不是中間出了岔子,這份微弱的互相吸引或許會轉為友情吧。然而也因為兩人的年紀以及對感情、婚姻概念的差異,我總有一種是成熟男人娶小女孩的感覺。不過婚後,感覺得到柯爾克對待用心求娶來的新婚妻子是何等小心翼翼的呵護態度,讓我稍微降低對這CP的不安,但願他們的婚後戀愛與共同經營一個家庭的努力能使他們堆疊出更堅強的信任與羈絆。結尾女神的現身為兩人的未來投下一個變數,不過白瑪說過「山神只會拿走與願望相應的代價,如果超過那人能承受的結果,山神怎樣也不會允諾的。」1,所以我猜柯爾克的「償」應該也不至於是他負荷不了的重量,而是為了實現他的「願」必須有的挑戰吧。
第五章〈海上的珍珠〉開始,是夫妻倆流轉於各地的經商旅途,我蠻喜歡這段鎔鑄各地各族文化、風俗民情進去的橋段,也喜歡柯爾克對旅行、學習語言與其他文化的解讀:「對我來說,旅行者最重要的大概還是『正確的交流』吧。如何順著自然的變化適應,如何接納不同的習俗,以及精確的溝通。也就是說,學習不同的語言也是很重要的事。」2、「我覺得,能夠透過語言去瞭解他族的文化,以及他們的生活和感官,是一件很浪漫的事吧。」3
1 《藏神鄉》上篇,頁一九一。
2 《藏神鄉》上篇,節錄自頁一六一。
3 《藏神鄉》上篇,頁一七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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