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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4月21日 星期二

北山猛邦《人魚公主殺人事件》

  《人魚公主殺人事件》(人魚姫:探偵グリムの手稿)融合虛構〈小美人魚〉童話世界觀與兩位史實人物創作而成,某種程度上當成《安徒生童話》的二創文似乎也可以。克里斯蒂安王子在離宮身亡,宮中傳言是失蹤侍女痛下毒手,為了替化為泡沫的幼妹洗刷污名,人魚公主賽蓮娜不惜以心臟跟魔女交易,換來人類雙腿七天才得以來到陸地上,因緣際會之下,邂逅男孩「漢斯.克里斯汀.安徒生」及畫家「路德維希.埃彌兒.格林」,在他們倆的幫助下,一同追查王子命案真相。

  賽蓮娜對人類社會一無所知,連怎麼去王宮都不曉得,想在這種狀態下七天內查出真相簡直天方夜譚;而此時的漢斯只是家境貧困又備受限制的小孩子,即使深受賽蓮娜的神秘所吸引,想跟著來一趟偵探冒險之旅,也無法隨心所欲的行動。為了彌補這兩人先天的限制,北山猛邦安排了畫家路德維希來協助他們。

  路德維希有些神出鬼沒,但行事明快,能夠妥善得體地待人接物,又可沾光兄長的美名,所到之處幾乎都能獲得當地仕紳甚至王室的禮遇,而敏銳的觀察力使路德維希能夠結合各方所得的線索,一再沙盤推演各種可能性,像拼圖一般拼湊出全貌,這些特質讓查案能確實有所進展。漢斯之於賽蓮娜是少數能令她敞開心房相處的人類,而路德維希負責本作實質的偵探,他是推動賽蓮娜、漢斯能一起查案的輔佐型人物,也是安心信賴的夥伴。

  剛開始看沒多久,就明顯注意到每個章節前的小故事,「一七九三年的人魚公主找上魔女」和「一八一六年的賽蓮娜追查半年前的王子兇殺疑案」,時間點明顯兜不上關係,從這裡可以推估至少有兩位不同時間點的人魚公主出於相似原因找上魔女。我一邊看,還一還邊猜賽蓮娜該不會其實就是幼妹,出奇招死裡逃生,但王子仍遇害,困惑之餘又跑回陸地上調查?但她可以開口講話?再說到底要怎麼樣才能平安逃離詛咒?我的臆測走進死胡同,只能繼續讀下去,直到看見一七九三年的人魚公主結局才能進一步釐清疑雲。

  推理陷入泥淖、停滯不前的原因,在於無從得知魔女當初愛上並甘心效命於他的男人是誰?在一八一六年又扮演什麼樣的角色?是否也在主角們接觸過的人裡面暗中操盤,引導賽蓮娜等人走錯思路?同時很困惑身為對海底生態毫無概念的局外人路德維希、漢斯要怎麼推導出魔女的真實身份及在整個案情裡所扮演的人際關係位置。

  本來我只抱著閱讀童話奇幻的心態打開這本書,沒想到裡面還融入推理要素。故事開宗明義介紹賽蓮娜為尋求王子命案真相而來,三位角色交流期間,魔法再三被提起,所以我內心忍不住猜想王子的死大概也會用「魔法」之類的說詞來解套吧。看到路德維希解開凶手及作案手法意外的很符合科學原理,我真的非常驚訝,一方面作者將奇幻線放在賽蓮娜的人魚出身及魔女誕生的淵源上,而推理線發展到最後也以合乎情理的方式圓滿收場。

  但也有少數橋段我覺得不太合理,像是作者為了強行創造賽蓮娜、漢斯有機會在王宮實地調查的機會,竟然讓園丁做出違背守護雇主隱私的舉動,沒有確認兩人的身份就擅自帶他們去理應已成禁忌的王子命案房間。除此之外,作者很認真地在童話架構裡推論起作案手法和疑犯的過程,讓我看得很開心,在舊有的世界觀翻出新意,兼顧命案的合理性,魔女真相也是經由魔女匕首與遺骸切口不符而做出站得住腳的假設,《人魚公主殺人事件》同時滿足看童話故事和推理小說的心願。

  賽蓮娜是很耀眼的主角,七天的冒險裡展現出勇敢、堅定、溫柔的人格特質,不相信愛的人魚公主在陸地上冒險時,鼓起勇氣學會信任人類,在兩個陌生人身上感受到友愛與溫情;在背負生命風險時體會到手足認為自己再無容身之所的孤獨,最後將這些經歷轉化的體悟回饋給面目猙獰的魔女那一幕真的非常動人。賽蓮娜姊姊好暖、好帥氣。如果我是魔女,聽到賽蓮娜所說的話肯定也會百感交集地當場痛哭失聲吧。一切早已無可挽回,但知道有個人還掛念著自己,為自己保留可以回去的地方,對魔女來說,已是餘生少有的安慰了吧。

  漢斯只是小孩,能動性不強,他在故事裡擔任牽繫起賽蓮娜、路德維希短暫夥伴關係的人。賽蓮娜初期無法完全信任路德維希,但如果漢斯待在一起,暫且一同行動也無妨。漢斯對路德維希和賽蓮娜有軟孺的依戀,奇妙的緣分締結出的羈絆為漢斯的灰暗世界注入了色彩,在參與的過程裡能看到其他人眼中的景致,在內心植入新的希望;跟他們倆相伴的時光裡,則湧現了不同於原生家庭的歸屬感。全書以漢斯的視角發展,涵蓋所有人的所思所為,畫框般的結局有種雨後天晴的安寧,也彷彿預示這次的冒險就是日後安徒生創作〈小美人魚〉的起點,這種虛實相融的故事氣氛我玩得很開心。

  不知道北山猛邦有沒有意願再以賽蓮娜、路德維希、漢斯任一人為主角寫續集?有點期待路德維希能持續運用他的推理及藝術才華,穿梭在各個童話間解決懸案,偶爾遇見舊識;或是讓賽蓮娜直到生命終結之前,都在陸地上持續冒險,見識人類的愛恨情仇之類的故事。


*劃線筆記:
頁七四
  「很難說。聽說人類會捕捉人魚高價轉賣,喝人魚血。實際上真的有同胞被抓。再說人類會污染海洋。戰爭與開發使得瓦礫、屍骸與死掉的魚落入海底。我討厭人類,不相信他們。」

頁一〇九
  「我一直在想,我妹妹在最後一刻作何感想。悲哀嗎?後悔或怨恨嗎?還是幸福?我覺得都不太符合。不受任何人祝福地愛上人類,最終招致自我毀滅的瞬間,她到底有什麼感覺?」

頁一五六
  縱使身處於越想越憂鬱的狀況,自己卻能勉強維持平常心。漢斯覺得這說不定是因為路德維希的人格特質為他帶來安全感。

頁一五六
  「你今天也沒去上課。如果沒在別人面前表現出服從社會規矩的模樣,就會受到更嚴格的束縛。裝裝樣子也好。」

頁一六六至一六七
  「該怎麼說——漢斯。」賽蓮娜在沙上寫著無意義的記號,又立刻消掉。「我很抱歉在你面臨重大問題的時候,把你牽扯進毫不相干的個人問題裡。」
  「不會⋯⋯我⋯⋯我反而覺得跟著妳讓我獲得了救贖。幫助賽蓮娜小姐讓我覺得自己還有容身之處。」
  再說漢斯自己並不覺得賽蓮娜的問題與自己毫不相干。漢斯覺得一切全都串連在一起,案件的結局將會對他們產生等量的影響。
  「雖然之前我也說過⋯⋯幸好我第一個遇到的人是你。我今天一整天獨自在人類的城裡行走,再次深感如此。人類之中充滿了懷著骯髒慾望的低賤之人。」
  儘管不清楚她在鎮上到底都見到了什麼,漢斯仍然懂她的心情。真要說起來,漢斯同意她的話。兩人決定性的差別,就是漢斯是人類。
→這段姊弟般的相處好可愛啊!而且賽蓮娜意識到自己的作為可能造成漢斯的困擾,很坦率地跟漢斯道歉了。

頁一八八
  「這還用說,我可不會只靠單一的視角去理解一件事。美麗紅艷的蘋果另一面,說不定仍然青澀未熟。說不定切開來裡頭早已腐爛。我總是謹記著維持站在所有視角的公正。」

頁一九〇
  「公主殿下,用不著這麼心急。我可不打算當個普通的旁觀者。我就像這樣為了——」
  「為了畫圖嗎?我看你只是想畫我困擾吧?你是不是想畫我哭哭啼啼走向破滅的樣子?」
  「這種畫也不賴。」路德維希說。「但真正想畫的,是你們的笑容。」
  「笑容?」賽蓮娜皺起眉頭說。
  「妳看看妳,總是這一副表情。」路德維希笑著說。「我這幾個月來進行學習藝術之旅,注意到一件事。就是被稱為藝術品的繪畫之中,描繪笑容的畫作壓倒性地少。尤其越是追求美、哲學或宗教性的繪畫,畫面上就越難見到笑容。但我認為若要正確地畫出世界之美,就必須畫出其中人們的笑容。所以為了讓你們露出無牽無掛的笑容,我什麼都願意做。」
  「你從剛才都是用『你們』這個詞,這也包含我在內嗎?」漢斯問。
  「那當然。打從初次相遇,我就恨不得笑容趕快回到你的世界,讓我畫出光輝重返秩序崩潰且失去繁花的世界吧。」
→路德維希神奇的腦迴路經常讓人難以理解,但又奇妙的為賽蓮娜、漢斯的心靈帶來容身之處。

頁二一八至二一九
  「我想我大概熱愛著存在於這世上的謎團與靈異。越是詭異越是奇妙,我就越是受到吸引。而我大概是對解開謎團公諸於世感到愉悅的人。我總是藉由昇華為繪畫的方式欺騙自己。因為我害怕要是我自己也承認這點,就像是在否定自己一樣。但面對這起我們碰上的謎團,我終於明白真正該做的事。用一句話說就是——偵探。」

頁二二六
  漢斯坐上椅子,透過窗戶看著街上,等待路德維希歸來。
  他把賽蓮娜的笛子放在窗邊,無意識地望著。現在賽蓮娜的笛子完全取代父親遺留的木偶,成了他的護身符。這是漢斯和分處不同世界的她們之間的羈絆,是她們存在的證據。凝視著這根笛子,就能確定自己的容身之處。

頁二三三
  漢斯不甘不願地答應。
  到頭來一個孩子,一個小男孩,一個軟弱無力的人就連迎戰巨大謎團的資格都沒有。即使這麼做是為了他珍愛的人。
  「你又露出這種快哭出來的表情了。」路德維希起身,將帽子重新戴上。「讓今天成為你最後一次露出這種表情的日子吧。」
  路德維希頭也不回地離開房間。漢斯不發一語目送著他。他一定有什麼想法。儘管至今以來都以旁觀者自居,但目前面臨的案件,重大到甚至會危及他的立場。
  一切的界線模糊起來。
  或許這個世界正在巨大的搖籃中,迎向緩慢的崩潰。原本不該有交集的兩個世界,因為一起命案相交起來。儘管多數人不曾注意,變化正在產生。比方說這場雨就像是聖經上記載的末日景象。漢斯不由得這麼認為。

頁二三六
  「這我明白!」漢斯蓋過她的聲音。「要是海底動亂,人類的土地也無法維持和平吧?賽蓮娜小姐這麼說過。但無論是妳們國家還是我們國家的問題,我都不是很瞭解。承擔不起,無能為力。但是⋯⋯想幫助賽蓮娜小姐。我如果連一個深陷困難的女孩子都無法幫助⋯⋯我就沒有活下去的資格,世界上也不會有我能安身的地方。」
  「沒這回事。」人魚公主柔聲回應。「就算賽蓮娜沒得救,你還是有活下去的資格。早在你獲得生命的那刻,你就有走完整趟人生的義務。這種義務就是你口中的資格。不管你是不是人類都一樣。所以請你別這麼說。」
  「可是我不想⋯⋯這樣無能為力。」
  「那就請你踏出充滿勇氣的第一步。」
  「我真的辦得到嗎⋯⋯」
  「漢斯先生,只有你辦得到。」她一口咬定
→長姊說的話也好暖,明明自己也很焦急,卻還願意花時間柔聲安撫人類男孩,還堅定的告訴自卑自厭、不斷否定自己的漢斯「你有活下去的資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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