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我的永遠全都獻給妳》是我閱讀的第三本汐見夏衛作品,發現目前看過汐見夏衛筆下的主角都聚焦在多愁善感又銳利的十幾歲少女視角,設身處地地從不同角度去理解、詮釋她們的所知所感,呈現出她們不夠圓融且莽撞的心思時,也很溫柔的為她們鋪設能夠承擔得起的考驗或是有人相陪傾聽,慢慢地走出自己的成長之路,讓她們在走過那條坎坷的荊棘之路再回首時,能夠用平心靜氣的態度回頭凝視那些傷人傷己的記憶,逐漸跳脫受害者情結,回憶他人帶來的痛苦時,亦能客觀冷靜地看見他們的難處。怨懟之餘,亦存有寬宥與體恤,無論是對自己還是對他人。
《將我的永遠全都獻給妳》的藤野千花是我目前看過汐見夏衛筆下最陰沉灰暗的女主角吧。相較之下,百合和茜都顯得活潑明亮多了。大約前一百多頁都是以千花為視角的自憐自艾,反覆陳述自己貌醜、不受家人同學喜愛的心情,看久了覺得頗感鬱悶。雖然期間染川留生以極度的溫柔耐性陪伴在千花身旁,千花也確實慢慢受到動搖,但那段漫長的敘述裡,依舊讓我覺得彷彿待在一個橢圓形的繭裡,留生的千言萬語像繭外落下的雨聲,尚無法真正溶進千花的心底。千花重複述說的卑微自我評價宛如在繭中反彈迴響的聲音,愈是聽見那樣的聲音,愈只感到悲傷消極,站在讀者立場也為千花長期停駐在如此封閉的世界裡難過。
不過考慮到千花的家庭背景,便覺得千花會長成這般自卑到谷底的性情也無可厚非。只是一百多頁都是這樣單一、封閉、灰暗的視角,真的讓我讀得很悶,而且也擔心是不是就這樣一個勁兒的走千花不停在內心埋怨父母、怪罪學校師生、自責天生長相的路線到最後?我個人不太喜歡那種單方面認定自己是受害者,一副都是其他人乃至這世界欠自己的態度,即使千花確實從父母那裡承受過許多痛苦而一時哀怨不平,我也不希望她持續著這樣的意念度過往後的人生。但是前期千花重複多次的負面認知讓我開始有不好的預感,加上真的讀得頗為窒息,在這個階段,我對這本書的評價都停留在三顆星。
直到千花開始做出改變,終於受不了父母的暴力相待,不再壓抑憤怒,將內心想法一吐為快的情節看得格外舒暢。她鼓起勇氣一點一滴地為生活注入變化,也逐漸有所收穫,看見不一樣的事物:一直認定也討厭自己的姊姊,其實只是天性冷淡與自顧不暇,而且她並未因獨享父母寵愛而感到幸福,同樣勘破父母親緣之愛的核心虛假不堪;又或者其實班上也有樂意跟自己和諧相處的同學,活潑的核心團體女同學實則心直口快,看似朋友成群的她們也有自身的人際煩惱。這些改變帶來新的收穫,迎來嶄新的視野,逐漸消弭自怨自艾的想法,憑藉自己的力量走出禁錮她的牢籠。嘗試著堅強自立後,也擺脫那種以受害者自居的思維,能夠客觀的評價父母關係和情緒反應的內在癥結點,亦體認到母親為家庭努力付出的辛勞。我喜歡後半段千花的心境成長。
說真的,前期看到千花暗地裡怪罪同學們欺負她的敘述,看得有點不耐。但老實說,我在就學時期對同學們也有類似的怨懟,內心忍不住埋怨同學不多多顧惜自己,但現在想起來,這種心態實在要不得。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困境要面對,當自己選擇關上門不與他人來往,又憑什麼覺得其他人要一再忍住吃閉門羹的可能性來叩響你的心扉,通靈且滿足你那些未曾言明的期待呢?那些看似善於交際的同學們,或許社交手腕比自己高明,但他們說不定也懷抱著恐懼努力跟陌生人攀談、建立情誼,他們比較敢於踏出舒適圈,不代表他們不會害怕。單方面地認為對方應該體恤自己、拯救自己是一種傲慢。
或許是汐見夏衛執教鞭的緣故,長期和青春期的學生們相處,她刻畫出筆下的少女們這個時期特有的敏感脆弱心思,那些事過境遷後想起來可能會令自己臉頰發燙、內心尷尬又有一絲懷舊的心思黑歷史,但同時也盡可能地平視她們的煩惱,不以大人居高臨下式的說教強行要身處痛苦的少女假裝目前的悲觀想法不存在,而是慢慢地找出她們的癥結點,以及能夠讓她們接受的換位思考,鬆綁內心束縛,尋找自己願意活下去的方法。不用急於一時,現在的自己或許辦不到,一點一滴改變自己,或許未來的某一天發現自己已輕鬆達成了。
心理師演講的觀點,我一方面可以理解,但一方面也覺得對生活過得很痛苦的人來說,這種說法無法帶來任何安慰。所以當千花被家人言語打擊到真的一心想赴死的時候,我也很納悶留生要用什麼說法重新點燃千花願意繼續活下去的意志?雖說留生的答覆不見得每個人都適用,但最後留生的說法也能讓我接受。讓自己想繼續活下去的意義可大可小,自己覺得值得就足夠了。其實我也常有「啊啊。沒看見漫畫、小說的結局之前我不能死啊」的內心吶喊,可能正因如此,對留生的答案格外能接受與認同。
其實讀到留生所寫的〈旅行少年〉故事,心裡對兩人之間的因緣大致有底,只是留生的形象真的太虛無飄渺,行事作風神出鬼沒,我以為他真的是被神明賦予永生的古人,然後心願實現之際,就不得再與愛人相見,或可能生命會就此消逝之類的發展。沒想到,留生只是每次轉世都會記得久遠前世的記憶,並為此窮盡苦心找到愛人的轉世拯救她。感覺上留生的形象相當單薄空洞,只是全心全意為千花付出的存在,這一段又一段的人生並沒有發展出他的自我。留生對千花的耐心等候,可以理解是他的溫柔,但千花前期還在醞釀積蓄改變的力量,那段讀得很悶,沒耐性的我一直想著「拜託誰快來打破這個自我苛責的惡性循環局面啊」。整體來說,我沒有特別喜歡留生這個角色,但希望被千花重新執起手的他能夠開拓新的人生,一同實踐那最初的約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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