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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5月8日 星期日

飴䨷《陽炎稻妻水之月》、《花舞紛飛》、《江戶花牌》

  我很喜歡找遊女的故事來讀,偶然在租書店發現飴䨷這位漫畫家創作的《江戶花牌》後,就再讀了他以吉原遊廓為背景的兩部漫畫:《陽炎 稻妻 水之月》、《花舞紛飛》,《陽炎 稻妻 水之月》這個乍看之下讓人莫名其妙、不解其義的書名是作者為了創作尋找題材時翻辭典找到的一句日文,「陽炎」是游絲、「稻妻」是閃電、「水之月」即為水中映月,皆指難以碰觸之物。

  「遊女」是自幕府時期起對妓女的統稱,因遊女待在同一地點的時間很短,故而稱之。德川幕府(一六〇三年)時期建立了吉原遊廓,將散置各處的遊女集結在遊廓裡,遊廓的成立除了為平衡當時江戶極大的性別差距,亦有幕府為了消耗藩主、武士的財力、精神的心機存在。成為遊女的女孩很多都是家中貧困被家人賣掉,或者被人口販子拐賣,遊廓這個地方實是華麗與哀傷並存的國度。遊女的存在妝點這個國度,但背後犧牲的卻是這些女孩們的一切(生命)換取而來。

  《陽炎 稻妻 水之月》四篇故事中,我個人接受度最高的是〈稻妻〉、〈長崎慕情〉,〈陽炎〉雖然也不錯,但一想到陽炎喜歡的人是當初帶她進遊廓的人口販子,而對方也真的和當年的小女孩睡了一次,頓時有點難以接受,大概是我一想到一個十幾歲女孩和中年老頭在一起就覺得不太舒服的緣故吧。〈水之月〉則是劇情悲傷到我不忍心再看第二次,水月的命運我覺得應該是這本裡面最悲慘的,幸好後面接的是美(夢)好(幻)結局的〈長崎慕情〉,不然看完這本,我大概好一段時間心情都會很沉重。

  〈稻妻〉是若菜的故事,若菜是中級遊女,與花魁候補的陽炎、病弱但也是花魁人選的水月不同,故事中可以看到若菜坐在格子窗裡等待客人上門,完全就是一種商品櫥窗的概念。

   若菜是個堅強、積極、聰明的人,為了儘早還清債務,會使計招攬客人,並將客人贈送之物賣出換取金錢。大臣家的少爺光則喜歡上若菜,一開始若菜只是將他當作肥羊,但光則對她的感情讓若菜不知不覺被打動,但兩人身份畢竟相差太多,終究無法在一起。我覺得若菜的決定是正確的,她想活下去,也不希望心上人失去他所擁有的地位,我想若菜應該也很清楚脫離將臣階級的光則能不能憑自身本事順利的生存都是未知,既然相守如此困難,只能放手。將思念擱置心中,在遠處為對方的幸福祈禱,這也是一種愛。

  若菜強裝冷漠趕走光則後,僵著表情回房後哭泣的模樣真的很讓人心酸。但結局還不算壞,至少若菜順利離開遊廓,沒有病死、沒有被債務壓垮,甚至有點積蓄可以做小吃店的生意,而光則也在心中掛念著若菜,維持和諧的距離守護若菜。

  〈長崎慕情〉就真的完全是個夢幻故事來著,見習遊女緒瀧第一次接客就被老闆娘派到出島為荷蘭醫生服務,由於此時的日本實施鎖國政策,所以外國人只能待在出島,能進出此地的只有翻譯官、僧侶、遊女。

  緒瀧很幸運的遇到一個彬彬有禮的年輕客人希伯魯特,沒在第一天緒瀧惴惴不安的狀況下就和她上床。根據規定,出外工作的遊女至少要在客人家待三天,這幾天內,兩人就談了彷彿偶像劇般的戀情,緒瀧對希伯魯特的心情也從不安、困惑到喜歡,兩人是在兩情相悅的情況下度過,經歷一些波折,最後緒瀧被希伯魯特贖身,兩人結婚。

  這個故事雖然是很甜、很甜,有稍微慰藉到我看完前一篇〈水月〉的難過,但心裡還是有很多疑慮:希伯魯特現在愛著緒瀧,那以後呢?他以後會不會不愛了?萬一拋棄了她,在不熟悉的國外,身為異鄉人的緒瀧又該怎麼辦?又或者他會不會日後責備、批評起她的出身?他對她的承諾到底能維持多久?

  總而言之,我覺得遊女的戀情總是有太多波折、不確定的因素,比起普通人更是險阻重重。

  《花舞紛飛》前兩篇接續「陽炎 稻妻 水之月」無法碰觸的主題,〈宿世情緣〉同樣相愛之人無法相守,太夫朱音因被客人的部下忠晃目睹凶悍的一面加上被笑,心裡覺得不甘心,打算讓對方愛上自己,結果在你來我往的邀約與拒絕中,朱音芳心陷落,但忠晃卻依舊不為所動,結果忠晃在拒絕客人贖身提議,被惱羞成怒的客人企圖殺害時替朱音挨了一刀,最後身亡,忠晃死前才終於吐露心中的愛意。閃躲規避的結果是錯身而過,終究只有那一瞬間的交會,這結局也令人感嘆。

  〈夢鏡〉美幸是三本漫畫共九個遊女故事中唯一無涉男女情愛的女主角,美幸為了籌措妹妹的醫藥費,自願進入遊廓工作,隱瞞妹妹,在工作之中和妹妹書信往來,得知妹妹即將結婚後,加倍努力的賺錢為她準備嫁妝。

  這篇的心痛點大概就是美幸好不容易逃出遊廓,親眼見證妹妹新嫁娘的幸福模樣,相見卻無法相認,只能對妹妹說自己是「姊姊派來的人」,在謊言中摻雜對妹妹最後的祝福後離去的那一幕吧。

  美幸的結局我覺得還有希望的可能性,至少作者安排小廝彌吉的出現代表身邊仍有人願意幫助她,雖說這篇美幸的感情主要圍繞在姊妹之情上,但彌吉對美幸的態度讓我有些期盼。在美幸因為自己的經歷而自卑否定時,彌吉對她說的話相當動人:「就算這樣,妳所做的努力仍然不會改變。妹妹的痛苦就是美幸的痛苦,美幸的幸福就是妹妹的幸福吧?就好像這面鏡子一樣,不是嗎?清楚地映照出彼此的身影,為了不讓它變模糊,每天都去磨亮它。妳妹妹出嫁的模樣,也就是妳自己的模樣。好好地看清楚,將它烙印在眼簾中吧!」

  〈翡翠鳥〉在我眼中也是夢幻故事,見習遊女翡翠愛上青樓樓主,而樓主也愛上她,感覺跟陽炎有點像,但我對這篇接受度比較高,雖然同樣都是遊女愛上長自己很多歲的男人,但這篇的男主角進左衛門看起來比較年輕,所以我覺得還好。(結果到頭來根本只是臉嫩不嫩的問題嘛XD)

  進左衛門因為身份(同一家店的人不能有關係),拒絕翡翠的感情,但在許多事情上又維護翡翠,最後推掉婚事,還向翡翠承諾「直到妳不再是遊女的那一天為止,我都不會成為任何女人的東西」,看完我只覺得,這種男人真的存在嗎?願意等待漫長的時間,守候同一個人。不過結局很甜,也讓我知道原來某個字有接吻的意思XD

  〈花燈籠〉的取角也挺特別的,前面都是十幾歲少女的故事,這一回是位二十多歲、沒有特殊才藝、不受歡迎的遊女螢當主角。螢在遊廓工作十年,但一直都不特別受歡迎,就連熟客都一一投向新歡的懷抱,離棄了她。在客人之中,唯一持續來找她的只有賣花小販重三,但這人也只是普通的市井小民,不懂遊廓規矩,即使作為客人出現在妓樓,也無法讓螢在周遭人眼中多份尊重。

  這篇螢的某些情緒我頗有共鳴,螢在被客人惡毒責罵時的心情:「為什麼我得被人說這種話不可⋯⋯」我也曾有過。

  螢一直很希望獲得別人的認可,但作為遊女她沒有獲得客人的喜愛;離開吉原時,老闆娘也沒為她送行。這些待遇讓她覺得自己無論在哪裡都可有可無,彷彿只是用過就丟的垃圾,沒有人珍惜她、重視她,也是這樣的情緒讓她在對重三漸漸打開心房時,誤解他是將死去妻子的模樣重疊在自己身上時,有那樣沉重的打擊效果。

  這篇故事也算Happy Ending,重三為螢準備的禮物恰好成了螢離開吉原的慶祝,結尾透過捕螢花、螢火蟲暗示女主角早已深陷情網的情節頗有餘韻。

  整體而言,我喜歡《花舞紛飛》多於《陽炎 稻妻 水之月》,因為好結局的比例比較高,每一篇都相當喜歡,我還是喜歡有透出光亮的故事。

  看吉原背景的故事,心情會維持一定程度的低氣壓,畢竟這樣的時代背景,性工作者的身份哪裡都不好過,就連作者在後記也說淨閑寺裡供奉兩萬人以上無人供奉的年輕女性,據說死亡平均年齡二十歲上下,多半是病死或墮胎不當。話說回來,現在社會看待性工作者的眼光依舊很苛刻,女性的身體與性總是被放大檢視、要求嚴格,一旦越界,就徹底賤視。

  不知道日本有沒有史家做遊女研究,我很想知道那些順利離開遊廓的人後來的去向與發展。飴䨷在這篇其實沒畫到地位更卑下的遊女,即便是人氣最差的螢好歹也是能坐在格子窗攬客的身份,所以可以推測她應該起碼還有中等遊女的地位,如果是在羅生門河岸附近討生活的遊女,那只會更困苦,再拼命也無法賺夠維繫生活的金錢,只能不斷的往貧困底層沉淪。

   看完前面大部份以悲戀為基調的兩本後,來翻翻全部都是喜劇收場的《江戶花牌》。說起來《江戶花牌》才是我接觸飴䨷作品的第一部,後來才再找前述兩本閱讀。但這幾部作品真的很冷門,就連當初發現《江戶花牌》的租書店,現在架上也沒有擺,也許被店主轉手處理或收起來沒有上架吧?

  〈木守〉是江戶名店黑木屋千金久萬,愛吃美食、身材很胖,以致於親事總是沒有著落,偶然邂逅落魄武士川口,但在父親向川口提出入贅婚姻後,離開江戶,直到一年後才歸來接受婚事。這篇最大的笑點是久萬因為這一年太過沮喪,身形消瘦,變成一個纖瘦美人,結果原本圍在屋外看熱鬧兼嘲諷的男人們,紛紛改口、爭先恐後地想成為久萬的丈夫XD這篇的調性超歡樂的。

  〈甘露梅〉回到吉原,主角是流落遊廓的武士女兒朝宜,我起先對朝宜印象不好,我覺得同樣是遊女,應該都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才到遊廓賣身,所以她那句「我和你們格局不同。」讓我覺得她好像瞧不起別人似的,但後來她心裡所想的「不可以恨爹娘,我只要想著如何回到原來的生活就好了。」又讓我對她改觀,看完故事,我覺得朝宜是害怕自己也會如同其他人一樣逐漸沉淪、最後腐朽而死,所以無論表面或心裡都努力強調「自己與他人不同」。其實從她願意幫助萬吉的舉動,可以瞭解她本性良善,只是維護雙親的規則踩得很死,所以數次與姐女郎起爭執。〈甘露梅〉笑點應該在男主角身上,作者竟然說他想畫「被關在桶子裡的人」的故事XD

  〈迷子石〉是和父親走散的六歲女孩阿玉故事,阿玉暫時被寄放在町主家生活,但不適應町主家的作風,加上町主兒子史郎還會找她麻煩,心裡一直不安。阿玉以為自己要被送走,在街上茫然遊蕩時被父親找到,原本很高興能回家人身邊,卻發現父親只是想賣掉自己,悲痛憤怒之下逃走,跑不動坐下來休息時,發現町主發佈尋人啟事找她,感動原本以為自己已無依無靠的她。

  阿玉是個孤苦無依、心地善良的女孩。史郎一開始不喜歡阿玉,我想除了討厭不認識的孩子到自己家裡跟自己同吃同住,也覺得出身貧窮、來路不明的阿玉不配和自己一起相處,所以總是欺負阿玉,直到阿玉替他頂罪,瞭解阿玉的出身和心情後,史郎才有所轉變,其實他本性也算純正,對阿玉改觀後,阿玉就逐漸變成他想珍惜、想保護的範圍。

  這篇的萌點是傲嬌史郎和萌萌阿玉相處過程的轉變,從看不起阿玉到保護阿玉,封底的男女就是成年後的兩人,讓我忍不住對他們有所期待XD

  〈紅信女〉主角征一是唯一的男性,征一愛上所服侍的小姐美彌,但同樣因身份差異無法在一起,最後在有人向美彌求親時假死遠走他鄉,直到多年後才回故鄉,與美彌重逢。征一的做法雖然是「為她好」的出發點,不過又覺得這只是征一不考慮美彌本人想法的私心,但想想若美彌家人知道美彌拒絕婚事的原因是愛上下人,說不定會更激烈的阻撓她們,大名說不定也會使卑劣手段暗中傷害征一,所以兩人在事情平靜後的多年再在一起也許更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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