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別郵務課的送信人》是一本典型的日系療癒小說,主角在異鄉或都會打拼得傷痕累累,返鄉受到親人或舊友伸出援手,在溫柔夥伴們的包容下從零開始重振生活,繼而在踏實度日裡一點一滴地建立起對人生的信念,逐步確立自己的下一步要怎麼做。在東京生活九年的佐佐羅鈴突遭男友簡訊分手,屋漏偏逢連夜雨地被公司開除。沮喪之下,小鈴回到故鄉和母親同住,並在母親建議下進入當地郵局工作,任職於「離別郵務課」、專職親送「道別信」這一特殊業務的小鈴,也透過跟各種客人來往的過程裡改變了憤世嫉俗的性格,最終能鼓起勇氣直面母女關係,並開口表達自己的想法、融解橫亙在母女之間的疙瘩。
佐佐羅鈴開頭工作不認真、動不動遲到、總是怨天怨地的形象顯得毫不討喜,而且我不明白為什麼她會覺得為男友犧牲自我奉獻就可以彌補自身的匱乏?這麼做就能改變自己不順遂的前途和極其空虛的人生嗎?亦或是為了得到「我的人生並非全然失敗」的慶幸嗎?但後續看到小鈴如此眷戀如此珍惜跟男友相處的時光,又感到這種軟弱情有可原。人或許的確是孤獨游離於人世間的吧?即使如此也想抓住某些微小的幸福、與人相伴的暖意,內心存在著自己能藉由同伴的力量支持突破難關的盼望絕對不是錯誤的事情。看到小鈴敘述自己怎麼看待跟男友共度的時光,我開始反省自己前面的批評似乎太苛刻了。
「我自己開冰箱拿材料,哪裡有哪些東西,我也都瞭若指掌。蛋包飯做好了,我向來都會用番茄醬在上面畫圖,即使畫得很糟,他也會捧場地笑。我們總是吃飯配電視,一起吐槽藝人的發言,對三心二意的他轉台看到的悲慘意外新聞驚嘆連連,擺出洞悉世事的模樣來。我喜歡這段時光。」
——半田畔《離別郵務課的送信人》頁十九
我想,小鈴將愛情幸福當作評價自我的唯一標準,一旦失戀便感到人生崩壞、自我價值感也徹底喪失的遭遇是我讀這段很難受的主因吧。返鄉後,有母親、郵務課同事們相陪的小鈴就不會讓我有唯恐失敗一次就失去一切的畏懼,她跟身邊人都是平衡的、互相付出的關係,既不是單方面傾注所有來換取依附特定對象的安心,自然無需憂慮人生會因這段關係而被吸血殆盡。小鈴和親友們能夠保持距離與私人空間的同時關心彼此,感受到各自在不同的地方付出心血、努力為生活打拼這件事,並不會改變他們都是齊心協力守護棲身之所夥伴的事實。
毒舌男×廢柴女似乎是故事常見組合?不過《離別郵務課的送信人》裡的小雨秋鷹雖然嘴上不饒人,對女主角佐佐羅鈴的評價尚稱中肯、直指病灶,毒辣的言詞攻防卻不會作出毫無根據的評斷或是毫無來由的羞辱攻擊,所以倒不至於令我厭惡。那個場合下突然來一句「要愛就愛啊。」(頁二五九)的確有些試探後被回應的心動和喜悅,只是我讀到最後仍然不明白小雨是何時喜歡上小鈴?是日久生情嗎?
小鈴經手的第一次投遞業務反映出她上一段戀情,處境相似的客戶今井小姐讓她不由自主地認真思考分手的原因,亦是她真心投入這份工作,並開始相信有其價值的開端,燃起了想試一試的熱忱,後來就愈來愈投入心力在瞭解客戶、完成投遞工作上。在本書出現的投遞離別信故事裡,最令我動容的是小鈴和母親近乎同時寫信遞交給對方的橋段,在書信裡寫下絕對無法當面開口清楚傳遞的真心話,不僅僅消融彼此間多年來假作不知的隔閡,也從對方信裡察知一直都不明白的內心感受,有心酸、也有釋然後的輕鬆感。小鈴初次傳達出被母親體貼對待的感謝及宣告自己已能憑藉一己之力向前行,能夠踏出這一步,說明經過這段時間的心靈休憩,透過時而旁觀、時而出手干預協助他人困境後,攢足了充分勇氣的小鈴能夠正視自己的人生課題。《離別郵務課的送信人》是一本值人生低潮之際邂逅此書會令我心存感謝的故事。
*劃線筆記:
頁三四
對於值得信任的人,我向來都說真心話。我不拿出真心,對方也不會真心以待,這是我的論點和信條。
這是如何面對他人的問題,因此對於只想敷衍過去的對象,我也只會敷衍其詞。不過對於新田先生,我認為說出真心話也無妨。
頁一一七
望著只有遼闊可取的天空,將空洞的自己投射在上面的高中時期的我。
我以為只要去了東京,就可以找到什麼,享受著自甘墮落的大學生活,被男友甩了,對工作毫無熱情,化成社會的灰燼返回故鄉,但母親依然沒有責備我。我也覺得如果母親罵我浪費了幾年光陰,或許還痛快一些,但我還是無法討厭母親的這種溫情。
「媽覺得就算『白費』這兩個字從世上消失,也不會有什麼影響,因為世上一定沒有任何事情是『白費』的。一定是只看短期,才會這麼感覺而已。如果放長眼光來想,不是常會這樣覺得嗎?啊,那件事其實也不算白費。」
頁一一七至一一八
在鄉間過得悶悶不樂,對東京滿懷期待,然後又返回故鄉的我,領悟到了什麼?
重要的不是自己生活在哪裡,而是如何生活。
和東京或鄉下都無關,有能力的人,自然就會有個屬於他的地方、會隸屬於適合他的地方。雖然我不認為離別郵務課是我的終點,但起碼我覺得現在的我能夠待的地方,就是那裡。
頁一二三
東京不是懷抱希望而前往的地方,毋寧是追求現實的地方。
那裡是文化與資訊的傳播地,也是國家的中心。這樣的東京,確實有形形色色的人雲集,因此也可以說機會遍地,然而同時卻也是讓人認清自己做得到什麼、又做不到什麼的現實集中地。
對於沒有目標和目的的人來說,那裡太憋屈了。不管是早上起床、丟垃圾、人潮、客滿的電車、午餐的餐廳長長的排隊人龍、來自業務部門的抗議,一定都令人難耐。
頁一九七
真不甘心,急死人了。
怎麼會有這種心情?
從來不曾有過這樣的事。我興沖沖地想著一定要把信送到,卻甚至沒能看透委託人的本質。
我不像小雨前輩那樣做事有要領,也不像新田部長那樣有門路,也不像千鶴那樣溫柔。
這樣的我,能夠做什麼?
頁二一七
空無一物的故鄉天空只是無止境地寬廣,那片景色實在是過於渺小,難以形容為優雅,當時總令我厭惡萬分。
我以為只要去了東京,就會有所改變,然而大樓叢林間的天空狹隘無比,這回我又受不了那種侷促。
失去所有的一切回來時,我以為世上再也沒有我的容身之處。
頁二三七
「有時候我會懷疑那樣做真的對嗎?就是,我會擔心自己是不是多管閒事了。坦白說,我沒怎麼考慮到救了您以後的事,上司也罵了我一頓。現在才說這種話很不負責任,但我無法為峰岸先生的人生做保證。」
「對不對並不重要,佐佐羅小姐似乎懷疑自己的行動是一種偽善,感到自責,但最近我讀到的書裡有這樣的一段話:袖手旁觀的真善,不如動手去做的偽善。即使話說得難聽、讓聽的人不舒服,但讓人變得更加豐富的,就是許許多多的偽善。」
頁二四〇
我浮現無關緊要的疑問,因為有人需要,所以才是工作吧,反過來說,工作一定就反映了自己在社會上的角色。直到最近,我才總算發現這件事。
道別信也是因為在現代受到需要,才能像這樣持續存在。第一次和小雨前輩去送信時,小雨前輩說這種工作最好消失。如果每個人都能親口道別,也不需要信差了,真的會有這樣的一天嗎?
頁二五〇至二五一
沒有任何算計。我希望設法說服母親,但寫到一半開始,就全是我的肺腑之言。是我實在無法親口說出來的內容,是嘴巴無法說出來的文字、真心話。
書信的文化,從遙遠的時代綿延流傳至今,在這個不需要的事物逐漸被淘汰的世界,書信總是與人們同在。這是因為無法用話語道盡的情感、平常無法訴諸話語的真心話,卻可以透過書信傳遞。有時書信具有比訴說更重要的意義。
我一直在思考,離別會帶來寂寞和悲傷,但除此之外,離別也帶給我們其他的事物,那到底是什麼?今天我總算瞭解了。
離別帶給我們的是勇氣。
是與男友道別時,發現對方的體貼,出發尋找新夢想的力量。
是心愛的母親過世時,在她留下的話語支持下,再次向前奔跑的力量。
是失去人生伴侶,即使迷惘,仍發誓要活下去的力量。
離別帶給我們的,就是這樣的力量。
與依賴成性的自己道別,與擔心自己的母親道別。如果彼此都能滿懷勇氣,跨出一步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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