響涉《戀一夜》：只能在墮落的道路上追尋幸福

　　讀過響涉的《花魁少女》後，對這位漫畫家留下印象，雖然我喜歡面冷心熱的阿真和堅強勇敢的小樁，整體而言我讀得很歡樂，但我明白，那部作品終究只是一個異想天開的世界，真正的吉原和遊女絕不可能是這麼輕快明朗的故事。《戀一夜》比較接近現實的吉原，遊女多半對自己的命運無能為力，即使有愛她們的男人，也沒有絕對強大的力量能讓她們從吉原脫身，要不就是因身份差異相戀卻不能相守。

　　《戀一夜》由四個故事組成，讓我比較驚訝的是第四話的主角是男性，說到吉原我比較容易以女性的角度去設想她們的心情，身陷牢籠、無法自由的痛苦，但就比較不容易想像男性的心情，我從沒想過原來在妓院工作的男人在其他地方也有被輕視的可能。

　　〈馬醉木〉結局雖然很悲傷，不過考慮到鈴音和春海的身份差異，不禁認為這樣才是最好的結果。鈴音和春海的情感基本上都是建立在童年情份，春海對鈴音有虧欠，所以想彌補她，雖然重逢後的相處兩人的確滋生了愛情，但按照春海原先的考量：「就算拋棄家裡也要和鈴音在一起」可仔細想想，春海一個貴族出身的少爺，離了家門後，他又能做什麼呢？他有什麼工作技能供應兩人的生活嗎？如果生活不順遂、感情淡化，他會不會有一天怨恨起鈴音的出身呢？

　　鈴音當初所說的話，或許也是她的盼望吧。

　　「希望還有人記得我。」

　　在時間、身體都被剝奪的世界中，最後祈求的一件事。多年後盛開的馬醉木寄寓著許久以前栽植下的思念，鈴音的願望也算是達成了吧？話說原來最後的畫面是指時光流逝到大正、昭和的年代，我當初用網路看時，有點疑惑，看了單行本作者的補充說明後才瞭解。

　　第二話至第四話則是連貫作品。〈報春草〉的小梅是〈金魚草〉阿龍的女兒，阿龍的愛人彌彥是〈待宵草〉宵斗的哥哥。

　　阿龍是所有角色裡最悲慘的人，沒有受過其他才藝教育，所以就是純粹賣身的三流遊女，這種身份屬於很容易在身體資本消耗殆盡後，就被當成垃圾棄置不顧的類型。阿龍的個性讓我想到小說《花宵道中》的霧里，都是強悍、言行得理不饒人，但不輕易流露出心酸的女人；她在教育資源上的匱乏讓我想到現在身處社會貧困底層的人。

　　阿龍並非真的品性惡劣，只是在那樣的環境，她也只能用這種方式努力求生存，故事中幾處表現出阿龍的溫柔，為了避免幫助自己的彌彥被其他人說閒話，故意扮黑臉，讓那些惡言惡語指向自己；為了不讓自己成為彌彥的絆腳石，故意落狠話拒絕他贖身的提議。

　　彌彥的舉止雖然荒謬且無濟於事，但他那一番告白，讓一直被男人當成玩物和商品的阿龍在那一瞬間得到被愛的幸福，冰封的心再次跳動。但還是很難過，阿龍投水時的說詞感覺也像是說服自己的精神勝利法，就因為太多事物不是憑自己的力量就能抵抗，所以只能用死換取當初獲得的一點幸福。

　　看完阿龍的故事，能明白為什麼宵斗要小梅成為花魁。雖然他沒有能力讓小梅不當遊女，但爬到花魁地位至少能確保她還有選擇權。我想這是他看到阿龍和其他遊女遭人踐踏的生活，所以才會有此體悟吧。

　　「不要當『被人挑』的女人，要當『挑人』的女人。這麼一來，在這個地獄裡，也可以活得比較容易。」

　　但看完〈待宵草〉，我心情很複雜，固然是小梅和宵斗有情人終成眷屬的好收場，可一想到背後小梅付出巨大的代價，我就無法簡單的說出「真是太好了！」這種話。

　　宵斗最後攔在鶴龜屋第二代面前，有種似曾相識感，但他沒做出和彌彥一樣的舉動。若說彌彥的行為追求的是「既然無法長相廝守，至少在短暫的時光中獲得幸福」，那麼宵斗的行動就是「雖然險阻重重，但請和我一起活下去。」就某個意義而言，「接下來的日子，請跟我一起不幸好嗎？」真是最糟糕的告白了。

　　〈待宵草〉最大的意義，在於能透過宵斗這個角色試著想像身為男性待在吉原會是什麼心情，無能為力，我覺得這是宵斗長年以來的想法，雖然在小梅的心中是個出色的大人，但宵斗卻只認為自己是個無藥可救的人，所愛的人，他一個也救不了。

　　小梅我認為是最能貫徹配對花卉形象的人，梅花是刻苦堅毅的象徵，雖然不確定日本是不是有「梅花香自苦寒來」的說法，但小梅作出的決定的確很符合這個形象，若非足夠堅韌的精神與毅力，是不可能持續這麼曲折的愛情吧。小梅追求的幸福是「不後悔的人生」，為了這個，無論有多少難關她都會努力度過。小梅的性格讓我覺得，或許就是得這樣拼盡全力，才有可能實現所謂「不後悔的人生」。

　　宵斗最後斬斷迷惘，拿出勇氣回應小梅的深情，總算是履行當年的承諾：「我會用我的命來換你」。不過我覺得還是小梅的工作受到的傷害比較大，小梅必須兼具「活下去」與「等待」的氣魄，但宵斗終究只要有「等待」的氣魄。

　　雖然是悲戀，但我還是很高興能讀到這部漫畫，沒有作者後記真可惜。我還想看響涉老師（響ワタル）多說一些創作軼事，希望日後有機會再讀到她以吉原為背景的故事。

　　最後針對東立的翻譯，我有一個小小的疑問，〈金魚草〉阿龍看著小梅說：「小梅真的跟妳的父親很像呢。」這句話是不是翻錯了？原文是：「ほんに小梅は父親になくて良かったよ」再說，長得跟鶴龜屋那種爛人相像，有什麼好值得欣慰的啊。